“那女人呢?”有人沉聲詢問。那時不時盯梢的布衣大漢指了指茶攤旁邊靠着路的旱廁棚子:“咯,好像是去如廁了。”
詢問之人皺了皺眉:“怎麼這樣久?”
盯梢的不以為意地喝了口茶:“上京的嬌貴夫人,大概是做什麼都要慢些。”男人說着話,眼睛裡冒出點邪光來,他抹了一把嘴:“二哥,左右郡主說要弄死這人,她死之前,咱們哥幾個先樂呵樂呵?”
那位二哥神色一驚,正要開口,卻叫人搶了先,說話的人是在場人裡頭最魁梧的,桌上的幾個人都連忙站起來,忐忑:“大哥。”
“你們還好意思叫大哥,接差事的時候跟你們耳提面命的都忘了?”
兩個小弟更不敢說話了。老大神色這才稍許緩和,但面上還是凝重的,他磨了磨後槽牙,變幻片刻,眼底逐漸露出些兇光:“去個人看看茅廁什麼情況?”
“這……”兩個小弟一看見那旱廁,不用過去就能想象出來會有多麼臭氣熏天,沒人願意去。
最後先前奉命盯梢的那個撇撇嘴,擡手指着旁邊的桌子:“不用去,你看東西都上齊了,她們付了銀子,定要回來的。”他說得頭頭是道:“而且天色這樣,她們又都是内宅婦人,能跑到哪裡去?到時候抓着手腳拖進去那邊野地,還不是想怎麼耍就怎麼耍。小的看那跟着的丫鬟也挺帶勁兒的。”
那老大轉眸瞥了一眼,但見桌子上的茶水點心皆是最貴的那一款。再看看自家弟兄們桌子上的粗茶酸果脯,那老大的神色更難看幾分。
男人手捏緊了袖子裡的刀柄,用力捏了捏,然後——他竟然起身走了過去。
“老大……”不光是那兩個小弟,周遭的一衆小弟都是驚詫地看向自家領頭的。
老大伸手拿起塊甜糕,眉頭越皺越緊,最後蓦地捏碎:“過去!她們是兩個人,你,還有你,你們兩個一塊兒去!”
“獅子搏兔尚用全力,任何時候都不要掉以輕心。”
話音落下,兩個小弟對視一眼,撇撇嘴,雖在心裡不以為意,但也是不敢公然忤逆的。他們起身,慢吞吞往旱廁走。
到得近前,兩人捂着鼻子,擡手推開……
預料中女人尖叫的臉卻并沒有出現。旱廁裡頭哪裡還有什麼女娘?
“大哥!人跑了!”
天還沒有完全黑,有鳥雀驚飛,沈甯音回頭看時給樹根絆倒,春渠把她扶起來時,她就感覺強烈的刺痛自膝蓋清晰地傳來。
“少夫人!您受傷了?”連遇着危險也鎮定自若的春渠終于變了臉色。
春渠要給沈甯音查看,沈甯音擡手将她攔了:“這兒的樹冠茂密成這樣,哪裡看得清?”至于使火折子,在這等環境,那跟找死沒什麼區别。
沈甯音将貼身帶着的皇城司令牌用力握在春渠的掌心,語氣凝重:“春渠,分開走!你想辦法回姑蘇報信。”她咬了咬牙:“這次别去皇城司,用這個,到驿館寫信向上京城薛督公處求援!”
人總要做幾手準備,倘使姑蘇的皇城司分處有問題,将才在碼頭時遞過去的消息便會給人置之不理。
而這世上,任何人都會放棄薛岚,那位死了幹兒子後幾乎殺光聖朝半壁江山的老父親薛岩必定不會!
春渠卻是将令牌又推回沈甯音懷裡:“要走一起走!”
沈甯音臉上露出苦笑,她又何嘗不想走?可她很清楚,雖然在茶攤上略施小計拖了那些人很長一段時間,可她體力不好,先前又很走了許多路,再加上現在膝蓋磕破,她堅持不了太久。
“她們的目标是我!”沈甯音看着遠處漸次亮起火光,咬了咬牙:“你拿着東西快走,上驿站求救的同時把咱們帶來的護衛都叫來。”
光線太黑,瞧不清春渠的表情,沈甯音隻感覺着手腕上小丫頭的力道更強了幾分。春渠沒撒手,扶着她繼續往林子深處走。
不過是瞬息之間,薄薄的霧氣就好似是憑空出現的一般,并且朦胧霧氣像有生命,越滾越濃郁。沈甯音氣喘籲籲,停下腳步:“春渠!”
她這麼喊着,語氣帶上了嚴厲,沈甯音慌了,她極少這樣。她沒忘記打魚人講過的話,這林子,這山谷,猛獸毒蟲,多的是辦法叫自己等人死,就連這瘴氣隻怕都是有毒的。
“你快走!這是命令!”沈甯音強勢地将那令牌插進小丫鬟的袖子。
沈甯音想推她一把,可是春渠明明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她才剛把小姑娘養出了一身軟軟白白的好肉,沈甯音這一推竟沒能推動分毫。
她驚在原處,最後的黃昏裡,春渠沉默着,手好似鐵箍般握着她的手,一步步将她往霧氣深處扶抱着。
“少夫人,你一定可以平安的。”春渠的聲音熟悉而低沉,很稀奇地,沈甯音竟在裡頭聽出了一絲不真切的溫柔。
她們走得真的好慢,沈甯音知道,她們兩個,絕無可能這麼脫身的。
那些人火把的光亮朦朦胧胧在霧氣裡浮現時,沈甯音最後一絲僥幸也冰消雪融。
猛獸、毒蟲、瘴氣,冒着這樣的危險也要追上來要她們主仆死。這不是自己等人碰巧給人遇到了殺人滅口的情況。
這些人就是來殺自己的。
自己的性命才是他們的首要任務!
沈甯音雙腿仿佛灌了鉛,她快要擡不起來了,而身後跗骨之蛆般緊咬着她們行蹤的火把拉近距離的速度卻越來越快。
她身子一晃,喘着粗氣倒在了地上,沈甯音的腦袋磕在古木厚實的苔藓上,連疼痛都顯得木然。
“我走不動了。”沈甯音閉上眼睛:“你帶着我,我們都會被抓着,到時候,你連找人來救我都不成的。你快走吧,我自有法子。”
沈甯音知道黑盡的光線裡頭春渠瞧不見表情,她便竭力用沉穩堅定的語氣:“我會等你來救我的。”
她哪裡會有什麼法子呢?她是重生了,她不是神,就好像她怎麼都算不到是哪裡得罪了人,怎會有人派死士來要自己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