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被推入其中,被浩浩蕩蕩的妖人包裹在裡面。
閻禅生雖然在他的袖子裡,但也能感覺到被推搡的力道,應該是除了慕言之外,鎖妖塔裡還被放出了不少妖。
慕言透過兜帽的邊緣将周圍粗略打量了一圈,數百名弟子戒備森嚴地守在這裡,帶他出來的三人轉眼間就不見了,但他現下更加确信自己是被特意放出來的。
因為旁的妖人大多還長着未退化的獸族殘肢,這一般是鎖妖塔五十層之下關押的妖人,而他在百層以上,于情于理,他絕沒有被錯放的可能。
私自放他出塔風險不可謂不大,如此那三個人放他出來肯定自有目的,那麼值不值得信任就得兩說了。
慕言來不及深想,因為有道門的人在做清點,拿着識妖珠一一印在妖人額頭處驗妖,再與冊中的記錄比對。
他到底不是蛇妖,但那三人既是有目的也該考慮周全,怎麼也不會讓他剛出塔就被認出來,然後反送回去吧?
慕言摩挲着手腕上的鐐铐,心裡打起鼓,鐐铐雖然鎖住了他的修為,但鎖不住神魂,他若是現在強行震開鐐铐......
“衆畜牲聽令,今日四大宗門降恩,允許你們将功抵過!凡是立大功者,都有機會永遠離開鎖妖塔,若是敢退縮——”高台之上,一個臉上盡是鄙夷的道門弟子神氣昂揚,他手上拿着一沓生契。
“生契即命脈!若是不乖乖聽話,生契落入盛陽鼎,饒是你們再是蠢笨,也該知道會發生什麼吧!”
會灰飛煙滅,慕言沉下眉,生契見證于天地,盛陽真火萬年不滅,資質好些的說不定還能被燒成丹。
那沓紙中會有他的嗎?
慕言隐在兜帽後面的眼睛盯着他手裡泛黃的紙頁,握住鐐铐的手越來越緊繃。
這個時候逃太過冒險,就算他搶過了生契,到時被修真界的人察覺,定會再次圍剿他。
眼角餘光裡驗妖的弟子已經快要走至身前——
手肘處突然被什麼東西碰了下,涼涼的,一瞬間吸引了慕言的全部心神,再擡頭時識妖珠已經掃過他的額頭。
“嗯......曼蛇?”眼前的弟子眉頭一挑。
慕言不由屏住呼吸,心跳也變亂了.....
“怎麼了?”另一個弟子道。
“沒事兒,隻是我聽說曼蛇都長得奇美,妖娆多姿,軟腰一扭,就能把男人的魂都勾走。”他說着,眼睛含着戲谑上下打量了幾番面前這個渾身裹得嚴實的瘦長身影。
問話的弟子聞言皺眉,不想多事,催促道:“既然對上了,那就趕快驗下一個。”
還想探究一番的弟子聞言不耐地皺了一下眉,不情不願地被扯走了。
他們說話的時間很短,但又感覺格外漫長,等驗妖的弟子已經走過他旁邊五六位,慕言腦中還不斷閃過剛才一幕的每處細節,他肌肉緊繃,張開嘴緩慢地控制自己深度地呼氣吸氣。
閻禅生從他黑黢黢的袖口定定地望了一眼遠處還在驗妖的弟子,眉目森然。
察覺到身旁身體輕微的抖動,閻禅生隔着水球咬他的肘骨處,順帶咬一口旁邊緊張跳動的青筋。
倒也不必如此緊張,他披着的這件兜帽已經滿是蛇妖的氣味,識妖珠辨氣認妖,自然看不出他的真身。
它嘴裡沒牙,這樣噬咬幾乎與親吻沒有什麼區别,慕言感覺到不适,隔着袖子按住裡面的水球,輕聲囑咐一句:“你别鬧。”
他現在所處懸崖高山間,上是峭壁,下是無底的深淵,無河無塘的,無從将它放生,而且此時也不是适合放生的時間。
道門擺了裂空陣,上百妖人被鐵索鞭撻着進入其中,慕言閉上眼,閻禅生同時将自己抽離,再睜開時,他已經站在罪都之内,穿過茫茫群妖一眼就看見了戴着鬼面的慕言。
他似乎被睜眼看到的場面吓到了,也是,這處地方沒有日月星辰,也沒有花果草木,隻有荒瘠的戈壁和滔天的牢籠,沒人會喜歡,但是不喜歡也沒辦法,閻禅生扯起嘴角笑一聲。
魚的眼睛隻能視黑白兩色,閻禅生此時透過他自己的眼睛長久地注視着他,慕言就像從山水畫裡走出來一樣,如此生動地出現在他面前,仿佛他們之間從未被隔斷。
即使閻禅生站得離屏障很近,慕言仍然與他隔着幾十步的距離,那是此時遙遠到他無法掌控的距離,
不知不覺,擡起一隻手按在屏障之上,激烈的雷光在他手下閃過,一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慕言的。
他似乎後退了一步,但目光總算移到了他身上,閻禅生臉上終于浮現起明顯的笑意,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手被雷霆霹靂的痛感。
“多有趣,”他呢喃般地自言自語,又似乎說給體内的惡種聽,“這罪都裡的日子很快就不會是死水一般了。”
而他體内的‘惡種’對此并不發表意見。
凝滞的空氣裡灌滿了腥臊的血腥味,就連被刻意收拾過的地上都殘留着,無法被徹底清除的或紅或黃的液體。
慕言擡手摘下頭上的木簪,偷偷在手心處畫下簡易的八卦,木簪懸其上做指針,組成一個簡單的羅盤。
借着黑袍的遮掩,平舉手心,轉動木簪,頭部向西北,尾部向東南。
若他沒看錯,他身後連綿蜿蜒的山脈似是龍脈,從西北向東南,西北乾卦,主龍之氣脈,東南巽卦,主國家昌運,但這座龍脈被如山高的屏障生生截斷了,且都斷在了兇點,這意味着皇朝氣脈已絕,且後人凋零,短命又嘗盡悲苦。
按理說。龍脈處必定有水環城,地勢開闊,群山朝拜,但這一處水早已流盡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不知為何四山高壓,裡面低窪如盆地,如此斷絕氣運的地方是絕對不會被選為兩國征戰之地,但這裡卻如古戰場一般,血煞之氣沖天,至少有數十萬生靈在這裡被屠殺殆盡。
兇上加兇,可謂萬裡五一的孤煞之地,若是兇勢還在被将養着,将來肯定有愈來愈盛之勢。
慕言抹去手心滲出來的血,兩手交叉再次握住鐐铐,這次他用了全力,神魂剛硬,鐐铐在他手腕上生生裂成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