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臨近黃昏,崎岖的居民樓把殘陽遮了大半,光亮中一應亂七八糟物品的影子被無限拉長。
式涼用着這具不到三十的身體,卻感覺像五六十歲時一樣的疲憊,身上怎麼也暖不起來。
遠處有幾個男孩在踢球,衣衫單薄,直冒熱氣。
他踩住亂飛過的報紙和小廣告,墊在店前帶着痰漬的冷清台階上。
坐下後,揣着大衣兜的手摸到一個皺巴巴的煙盒。
裡面是原主最後幾支煙和一個塑料打火機。
式涼剛點燃,一道影子打過來。
“借個火。”
這男人就瘦長得像個影子,憂郁而疲憊。
式涼拿不準他是不是原主認識的人,就隻給他撅嘴伸過來的煙點了火,沒說話。
那人在台階下站定,目光遊離,吐了幾口煙之後,自顧自嘟囔:
“我在你這訂的棺材,可能就要用了。”
他彈了彈煙灰。
“你生意會越來越好的。”
聽着話裡有話,式涼無心追問。
他鞋子碾過煙頭,徑直走了。
拐角飯館走出一幫人,台球廳傳來打架的起哄聲。
在男孩們的叫喊中,皮球飛向這邊,滾到式涼腳下。
一個男孩拖着腳往這邊走,眯眼看過來,指望他把球扔過去。
式涼無動于衷。
男孩有意歎了口氣,在他腳邊撿到球扔回去,小跑離開了。
天邊燃燒般愈發紅亮,腥黃天空中圍繞着那顆逐漸沉沒的太陽的雲,像一群咆哮的惡靈。
不知名處傳來燒垃圾的味道,巷尾有野狗在打轉。
雖然銀行賬單看着還可以,但依式涼對原主這類混混無賴的了解,他應該管自己所在的借貸團夥借了錢。
式涼開原主的車,車載導航曆史地址有那個團夥辦公的位置,不過他打算回去睡覺。
停車時,式涼看到一個齊耳短發女子進了小區。
系統說那就是女主賀虞。
皮膚白皙,身形纖細而有力,步履匆匆,同時警惕地掃視四周,目光透出孤傲和敵意。
式涼在車上坐了會兒。
他進門的時候聽了下,對面門縫還原封不動插着樓盤廣告,仿佛沒人回去一樣。
式涼猜想女主會租原主的房子,不止圖便宜,也因為她充分能應付得來他。
淩晨醒來,周邊一片漆黑,看不清的地方有缺了字的霓虹燈牌在閃爍。
式涼在廚房稀薄的黑暗中枯坐了會兒。
即使這時,他也感到和白天一樣的吵鬧。
連着上下層的水管,隔壁的咳嗽,樓道的腳步,渺遠的汽笛……這些比翻卷推移的海浪輕聲,但無不昭示着某人的活動。
四十多年,他已經習慣了隻有海濤、風聲和自己的呼吸的生活,重回人世,其他人的存在變得令他無法不在意。
用冰箱裡的食材做了飯,吃完天也亮了,出門沒碰見什麼人,他駕車前往借貸團夥的辦公室。
賭場歌廳林立的街上一棟普通的小樓,那裡沒鎖也沒人,斷肢的照片似乎就是在此拍的。
式涼四處看了看,找到了些利率不合理的借貸合同,他暗暗記下文件上的名字,和原主通訊錄裡那些别出心裁的外号對上了些。
日光更強烈了些,他找到類似賬本的記事本,原主果真在這挪了些錢,這個團夥本也财政混亂。
突然,他聽到外面有兩個人說着話走近。
“要是讓病危的三合幫老大安排,親兒子和幹兒子傳位給誰可想而知。”
“問題濤少會善罷甘休嗎?”
“人家一點動靜都沒有。”一個大腹便便滿臉橫肉的男人推門進來,“都是底下我們這些人在亂猜,搞得人心惶惶。”
他應該就是“胖飛”,後面的那個“駝子張”也人如其名。
和他們随口聊着天,式涼得知原主也有外号狐狸陳,由于酗酒磕藥經常曠工。
以及他們今天要去十幾家讨債。
讨債進行到中途,式涼受夠了打砸、恐吓和哭叫,擅自回去了,反正原主設定如此。
對門依然像空屋一樣安靜,倒是他這邊門裡有異響。
他首先看到異位的櫃子和散發惡臭的泥腳印。
四條腿,但看起來不像狗,裡面有鞋印。
廚房漏風,地上有玻璃碎片。
那東西應該就是從廚房進來的,可這是三樓。
他放剩飯的台子上有團黑影。
亂蓬蓬的毛發别着殘破白頭紗,身上套着麻袋,它身上無論是什麼都十足肮髒,看不出原本毛色。
察覺到他的注視,四足生物轉頭,還在咀嚼,槍洞一樣黑的眼睛盯着他。
這似乎是個人類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