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總是在日夜交替之際來此。
找地方停車時他從車後視鏡看到商店玻璃門内的人影,顧盼可疑。
應是三合幫的人在放風,也像是在埋伏着什麼。
天空籠着霧,餘晖透不過氣。
光線冰冷然而氣溫暖熱,空氣緊張靜寂。
從棺材店撲滿灰塵的窗看出去,外面像一場逐漸落幕的無聲黑白電影,透着鬼氣。
式涼看着自己手背的抓傷,出門前那孩子蜷縮在被子裡,還不知道她幹淨的臉是什麼樣子。
她留下自然好,不留也沒辦法。
他不覺得自己在行善舉,反而感覺利用了她。
身邊有一個以自己為榜樣成長的生命,很大程度上将他從毒品的邊緣再拖回一些。
也是利用孩子充實自己愈漸虛無的人生。
如果當初對沉羽有這個覺悟……
外面像過年一樣響起了爆竹聲。
與之而來的慘叫、吼聲、引擎聲和輪胎劃地聲,昭示了那不絕于耳的炸響其實是槍聲。
不遠,也不近。
所幸本就沒有開燈,式涼隔着滿堂漆黑的棺材望向窗外,一片祥和的黑暗,那些聲響倒像是他的幻聽。
藥物讓他的感官變得不那麼可靠了。
這一個多月他失眠多夢,那些夢容易遺忘,徒留聲音确有其事地在他耳邊回響,詩文、歌聲、某人的喃喃私語……
他起身去後堂,那裡有張小床,偏偏在這不安穩的夜有了睡意。
鎖門意義不大。
那道破門撐不住一腳。
但願不要有人對它做什麼。
在鐵架床上閉上眼睛距離那個事與願違的瞬間有多久,他并不清楚,對他來說時間成了另一回事。
過去四十年,海島上有生存所需的一切,時鐘不在其中。
适應有鐘點的生活他需要時間;
适應事情急劇變化的現狀也是,但情況不允許。
率先推門進來的人驚慌地摻着腹部受傷的男子,另一男子從他們身後擠進來,成了最先與式涼面對面的人。
式涼剛醒,倚着門框,什麼都看不清。
“看見我拿着什麼嗎?”
他提着一個箱子,另一手舉了舉,挑眉逼視式涼。
“我不用把這玩意兒抵到你腦門你才配合吧?”
眼睛适應了黑暗,式涼看到他舉的是槍。
傷者靠着一口棺材,打頭的那個四肢細長的男人在窗前窺視街道。
“宿主。”系統有點忐忑,“劇本沒帶到這段,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抱歉。”
“沒關系”式涼回得溫和,“不指望你知道。”
“……”
以為習慣了,盡管是安慰,還是有點傷。
“弄點烈酒紗布什麼的。”那人把式涼的沉默當成了畏服,随口支使他,“他媽個棺材鋪!蜘蛛文,沒紗布是不是撕幾件壽衣也差不多?”
“他是酒鬼,店裡肯定有酒。”
聽聲音,加上瘦長體型,式涼認出他是在這預訂了棺材,并管自己借火的人。
他果然認識原主。
蜘蛛文這個名号式涼有所耳聞。
大名文坤,三合幫高層,林志濤手下。
林志濤是三合幫老大的養子,很可能是他現在往後堂扶的傷者。
前廳沒窗簾,亮燈必定引街上的人注意。式涼後退讓出門,文坤把林志濤扶到後堂他剛躺過的床上,到處摸燈的開關。
式涼擡手拉了下燈繩。
得了亮,文坤緊張地掀起林志濤衣服查看傷口,頭也不回地喊:“找酒和鑷子針線!”
還在棺材間憂心忡忡轉悠的那個人放下了箱子。
後堂投向前廳的黃光引他轉過頭來;
他鼻尖高翹,眉毛有些淡,眼睛和嘴唇濃重,有些女相。
“一個賺死人錢的,讓他救人也太難為了。”
他輕蔑的臉歪向能看到床的角度。
“老婆懷孕你都急不成這樣吧?真幾把惡心。”
能這麼跟文坤說話,對林志濤受傷如此态度,想必隻有三合幫老大的親生獨子林燦森。
“不一樣的是他肚子懷着子彈,誰射進去的呢?”
被文坤側目而視的林燦森不以為意。
“條子?趁火打劫的東南亞猴子?”
他越說越咬牙切齒。
“作為賣家一點行規不講,跟蒼蠅一樣難打。”
式涼猜測大概是他們交易時警察攪局,東南亞毒販試圖渾水摸魚,不給貨還搶錢。
“最可恨的還屬狗娘養的義安群,底下這幫人也該死。”
林燦森雨露均沾地列着仇恨清單。
“一場破交易搞得天下皆知!”
想來式涼停車時看到的正是義安群的人在埋伏。
義安群趁三合幫老大病危暗殺兩個繼承人,妄使幫派大亂,趁機吞并。
這三人在多方混戰中突圍出來,下屬被打散,林志濤不慎中槍,文坤帶他來這處理傷口、避風頭。
穿過後門就是做棺材的後院,最接近鑷子的是锉刀。
原主床底有一桶散裝高度白酒,床邊櫃子裡有針線盒。
文坤已找到了嶄新的壽衣。
他手忙腳亂,林志濤虛弱地告訴他該怎麼做。
子彈卡在左側腹的盆骨附近,他根本沒法用澆了白酒不趁手的锉刀挖出來。
“換成勺子試試。”林燦森在門口說風涼話。
文坤本就心亂如麻,聞言大怒,将锉刀塞到櫃邊式涼手裡。
“你來!”
這幾位的事式涼半點都不想摻和,送來锉刀後就琢磨如何離開這間窄室,奈何林燦森堵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