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學源自我的生命體驗。”
向含微調整了一下坐姿。
“我贊同一位評論家說的:創作者都是自戀狂。而今天展出的這些作品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時期創作的。那麼或許陷入低谷的人也是自戀狂。”
底下衆多觀衆和記者發出笑聲。
“我人生的低谷,是我愛的人不回應我的那幾年……盡管他根本不知道我喜歡他。”
向含微聽到零星笑聲。
“更低谷的是我和他剛開始展開親密關系的那幾年。”
他們發出善意的哄笑,向含微也笑。
“因為我是個自戀狂,因為我童年受過創傷,因為我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最無辜柔弱的受害者。
“他作為我的愛人要察覺我隐忍不發的情緒,我把精神寄托在他身上,但我不相信他能幫我處理我的情緒,我會拒絕他的溝通嘗試,離家斷聯……
“我後來慢慢意識到,我實則在試探他的底線,激怒他,讓他像我父親那樣打我,或像我母親那樣離開我。那就回到我熟悉的模式了,回到我記憶裡的‘家’了。”
向含微語氣平緩,台下一片沉默。
“那段時間我很痛苦,很孤獨,對擁有的一切視而不見,好像隻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我被全世界孤立了……事實上,是我孤立了我。
“人總是傾向于走老路,不知不覺就步入了上一代的輪回,跟鬼打牆一樣。
“孤立早已成了我的習慣,我一再重複被孤立的境地,不是想從中尋求突破,而是證明我被孤立是外界的責任。
“‘世界就是這樣的,不然相似的經曆怎麼一再重複呢?’其實不然,那是我必須完成的課程。
“我走出了強迫性重複——我畢業了。
“而我現在的課程是努力不去責怪那時的我自己,借用我愛人的話:不要把那時感到的孤獨當成無病呻吟,而當成使生命這個奇迹蒙塵的絕症。
“感謝上天,我絕症已愈,成不了一個英年早逝流芳百世的絕世畫家了。”
台下響起笑聲。
“哪怕成為昙花一現江郎才盡的平庸畫家,我的人生也是一幅傑作,我的愛人則是上面最美好的色彩。”
話音剛落,哨聲還有雷動的掌聲淹沒了他。
回國前向含微和星星見了一面。
飛機延誤,他直接去了朋友們給他辦的慶功宴。
演藝圈和美術圈常聯系的幾個人,一年裡總會找由頭聚幾次餐。
韓薇也在,問他有沒有被圍堵:“沒有?看來你的行程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嘛。”
向含微想不到自己退圈十年後居然翻紅了。
一個原因是那部武俠劇的翻拍選角不盡如人意,他的南醫仙被拉了出來。
接着他在法國的采訪被搬運到國内網絡,傳播得很廣。
倍受認可和期待的畫家,用流利的英文在台上講話的氣度、夢幻愛情……韓薇細數這些時,向含微很是尴尬。
他的英語能練起來也是式涼長達半年和他日常用英文對話。那時提前寫好的稿子還落了很多段落。
當年他不退圈照樣會被封殺,因為同性戀;
現如今他的戀情居然得到了追捧和推崇。時代變化得讓他不懂了。
雨點撲打窗子。
他望着逐漸密集的雨幕。
式涼應該還沒回。
他給式涼貼身衣物全都縫了華芝的符,身邊下屬保镖環繞,應該不會出問題。
他突然接到了司機打來的電話。
原來式涼剛回來了,見下雨就來接他。他的行程式涼向來全知道。
不想打擾他們,式涼便在外面等。
半小時前他下了車,沒拿手機,讓司機不必跟随。
司機忐忑地等到現在,怕出事,就給向含微打了電話。
理智知道他能顧好自己,感情上還是坐不住,向含微告歉離席。
他讓司機留在車上,式涼随時可能回來,自己去找人。
商廈林立,行人稀少,滿街流淌着濕潤的燈光。
向含微被要簽名的人攔下了兩次。
他沒那麼着急,還是無視了他們。
可能明天就會被傳目中無人,随他們的便。
終于,他看到式涼從商場的旋轉門走出來,腋下夾着盲杖,不慌不忙撐起傘下台階。
他轉向酒店的方向,也是向含微的方向。
盲杖輕巧地敲擊在盲道左右,式涼一步步朝他走來。
眼前不知道自己在場時的式涼,平靜、從容,自成世界,仿佛不屬于任何地方,也不屬于他。
盲杖點到向含微的鞋面,式涼若有所覺,停下腳,臉向他側了側。
向含微握住他拿傘的手,上前的同時降下雨傘,輕吻他的唇。
式涼一下笑了,也回吻他,直到他冰涼潮濕的嘴唇溫熱。
“不想讓你淋雨才來的。”
向含微握着式涼的胳膊,同他走在盲道上。
如果不是身上濕就挽着了。
“檢查了一圈情況如何?”
“盲道總體挺暢通,商場有一層消防通道被堵住了。”
“偶有失誤吧。”
夏雷滾滾,車輪碾壓水泊,工作中的排水管發出好聽的水聲;
雨傘上的啪嗒聲每時每刻都在勾勒雨的形态。
“别再把傘往我這邊歪了。”
“我已經淋濕了。”
“沒必要淋得更濕。傘夠大。”
向含微忍不住翹起嘴角,湊近了看他。
“你是怎麼做到的呢?”
“嗯?”
建設城市二十三年,提高殘障人士的出行率。
耐心忍受一個不愛的人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