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元煥危險精神狀況的人越少越好,元峮四處打點,安排了一隊精銳哨兵掃蕩雪原,方便目睹元煥離隊的幾名哨兵帶式涼深入去尋。
首領已死,他們最好在三十六小時内回來。
“你們是在執行次元探索特别任務。”
臨行前元峮囑咐式涼。
“找到他的蹤迹後,盡可能把其他人支開,你是向導,不會有事,不要讓其他人目睹元煥真實的狀态。”
哨兵暴走起來六親不認,元峮如此說純是哄人。
大雪尚未覆蓋巨大的腐蝕痕迹,他們追蹤着徒步走了十幾公裡,出了冰圈,開始能看到墨綠色的貧瘠土壤,鮮黃的苔藓和矮草。
碰見的零星變種不再是企鵝形,對人也沒有格外的攻擊欲。
它們都不能稱之為變種。
變種起碼和地球生物有相似之處,而它們外形奇特,種類繁多,屬于另一生态體系。
腐蝕性的毒汁到這兒成了些黑水,痕迹淡不可見。
進入狂暴後會無限度地使用能力。能力耗竭,人就要死了。
天空愈發無光,衆人在一片怪異植物組成的幽暗叢林前站住腳。
不眠不休走到現在,時間隻剩十幾個小時,表還未必準。
哨兵們堅持結束任務。
他們沿途拍了照,殘留痕迹的變化證明元煥沒救了。
系統滿心惆怅。
不敢想象再死個男主,宿主下個世界會怎樣。
式涼要留下。
“我們的能力源自次元門的輻射。或許狂暴的精神會在深入這裡的生态時得到緩解。”
他們嗤笑他異想天開,扔下他走了。
手電照不亮林中的黑暗。
式涼鋪展開精神力。
掠過熒光白花、亮藍漿果、水泥般材質的樹幹、旋轉翅膀的蛾形生物、墜滿蟲形生命的藤蔓……這一切都散發出原始古老的氣息,給人以混亂殘忍的感覺。
最後,式涼在千米外一群石頭般的甲殼動物中發現了元煥。
他反而是這個未知次元中最令人親切的存在。
感知着他的氣息,式涼謹慎而迅速地潛行過危機四伏的叢林。
植物愈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高聳的山岩,無限向上延伸,環抱着甲殼動物栖息地。
岩壁間隙有流水飛洩,元煥蜷縮在下面漾着鱗光的淺池中,不知何故,水是烏黑的。
那生物從殼下伸出觸手汲水,碰到水又縮了回來。
式涼繞過它們,到了池前。
葉如針的白花的淡光下,他虛弱的臉與這天外荒野動人心魄地交融起來。
式涼照着這張俊臉扇了一巴掌。
沒反應,式涼把他拖出來。
也不知道趕不趕得上,體力能否支撐背元煥回程。
式涼每當累得停下歇氣,被浸濕的後背衣物冰得打顫,就扇他一巴掌,試圖讓他醒來自己走。
到了相較安全的地段,式涼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他處于意識封閉中,得突破他的精神防線。
對視不能,皮膚接觸大概不夠,粘膜……
式涼硬着頭皮貼上他冰涼的嘴唇,舌頭撬開他牙齒。
他有了反應,哨兵的本能讓他接受了式涼的連接。
他的精神體是條金綠相間的森蚺。
它盤着鱗片斑駁的身軀,病恹恹地紅着眼睛。
但又和全永奎那次不同,這次是真正連上了精神,有種無比奇妙的深入感,親密而迷失的失重感。
在與傷痕累累的巨蛇對視的刹那,他浸潤到大量元煥的記憶和情感之中。
有生以來,元煥就被籠罩在天才姐姐的光環下。
母父将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姐姐身上,無視他這個無用的B級。
幸而姐姐對他很好。
他因長得高大而被人嘲笑貶低時為他說話,支持他音樂家的夢想。
十歲那年,他漸漸接受母父永遠不會看到自己,更不會愛自己的事實。
一直接受家庭教育的他也開始嘗試探索外界,結交朋友。
被忽視、沒人管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了。
然而有些事情有點奇怪。
和同齡或大一些的孩子在玩遊戲時他總能赢。
在家他永遠是輸的那個。
姐姐說他的家教的水平很高,教誰誰都能會。
可是他學不會,跟不上。
于是他就知道自己很笨。
那他為什麼能赢外面的孩子?
難道像爸爸說的,他們都是蠢貨、下等的賤種?
同年,姐姐的十八歲成人禮上,他看着他們合照,已不再感到那麼的失落難過。
姐姐來安慰他,他沒有哭,而是恭賀祝福他。
不同以往,姐姐一巴掌将他扇倒,踢他的肚子。
過後姐姐同他道歉。
他看起來比自己這個被打的人痛苦。
他原諒了。
姐姐隻是要接受更嚴酷的訓練壓力太大,一時失控。
一個月後,姐姐第一次從訓練營休假回來。
當晚他去找他聊天,再一次被打。
他知道哪裡疼,又不會留疤或傷及要害。
外人眼裡,他是個戀家、疼愛弟弟的好青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可他一回到家,就會清醒地、有計劃地對他施加暴力。
訓練期結束,正式上戰場,元熠的時間稍許充裕了,更常回家。
打完他,他會給他買鋼琴,昂貴的衣服玩具,請最好的教師。
還有幾次,他撕扯自己的頭發崩潰地哭泣,求他原諒。
元煥總是在說原諒,不是發自本心,而是出于同情。
一年後他下定決心告訴母父。
而鼓勵他求助的朋友闵秀善——廚師的男兒,今時他的司機——為元熠做了僞證。
他此時明白過來,為什麼姐姐總能知道自己躲在哪,為什麼母父送姐姐的禮物總是自己最想要的。
因為他告訴了闵秀善。
母父責罵他品性怎麼壞成了這樣,明年他十四歲,他們原打算讓他上公學,現在看來還是不要去外面丢人了。
後來他蜷縮在元熠房間的地闆上,被膝蓋壓着身體。
呼吸困難中他聽到姐姐說,讓他接受家庭教育,節日活動合照不帶他,是他的要求。
自己想要的禮物他也壓根不喜歡,但他就是不給他,偶爾讓他玩一會兒再拿走。
“你怎麼能不需要我的安慰?你怎麼敢逃離這一切獨自幸福呢?”
他撫摸他的傷處,噙淚說。
“那是對姐姐的背叛,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