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也病了。
“那個孩子……”
“嗯?”
“被你空洞的說教拯救了?”
“誰知道。”
隔了一兩分鐘,他遲鈍地回應。
“我告訴他,他經曆的一切不是他的錯,他隻是生在了那個位置。他有權不振作,可是生活要繼續……”
他拖長尾音的話也帶着眩暈的味道。
“他問我,一定要繼續嗎?我說,位置确定了你的七八,還剩餘二三是屬于你的個人意志,我相信有時二可以大于八,三可以大于七,它是為世界所允許的。”
命運有他說得那麼寬容嗎?
還是說人們太寬容自己,慣于把責任推卸給命?
“當然,太多太多的事,我們終究隻能眼看着它發生,那就盡量鎮靜地看清楚好了,記住也許會有用,也許有一天能發現它的規律和意義,閉上眼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雪中解開繩子的話,就看不到今天他的笑容了——刹那閃過這個念頭快得讓元煥來不及捕捉。
“你是不是謊報年齡了?”
“沒有。”
“你過去……”
“一旦我跟誰說我的過往,過不了多久就會和他搞在一起。”
式涼的聲音伴着哈欠微弱下去。
“别問了。”
元煥困倦已極卻難以入睡。
床頭燈映在天花闆上像一朵小小的太陽花,看久了,它便在人眼底悠然旋轉。
他悄悄爬起一點,做賊似的從抽屜裡拿出安眠藥。
順手閉了燈,他躺回去,拆彈般慢慢扭開瓶蓋。
式涼忽然哼起那支歌,隔着被子輕拍他的腿,也許是在打拍子。
柔和的聲音像夢中的回響、瀕死的低吟,帶着神秘的歎詠,飄雪般化在他每一寸皮膚上,讓他的心髒随着他拍撫的節奏跳動,思緒深深沉下去,平攤在柔軟的床上。
一夜無夢,元煥醒來頭輕飄飄的,恢複了些力氣,難得的舒适。
式涼大概在廚房。
他久久盯着床頭櫃上的安眠藥,手機鈴響吓得他一個激靈。
在腳邊被子的褶皺間翻到了式涼的手機。
元峮打來的,元煥便接了。
“少将身體好點了,我讓節目組過去。”
“你怎麼知道我好了。”
元峮頓了一下。
“昨晚拍到的鏡頭今早粗剪出來,公關團隊過目後告訴我的。”
元煥心情壞了一半。
式涼手機沒有鎖,挂斷後回到了通話記錄界面。
元煥往下翻了又翻,全永奎媽媽全永奎爸爸全永奎妹妹……
他手指在“元屎”上頓住。
一看号碼,自己的。
很好,另一半心情也壞了。
正逢式涼端着早飯進門,元煥把手機砸向他腦門。
式涼矮身。
咚的一聲,門闆多了一個坑。
他問也不問,照舊向元煥走去,湯沒撒一點。
“今日不宜殺人,先吃飯吧。”
元峮讓節目組把元煥手機砸人這段剪掉。
特輯播出後她翻評論,輿論超出想象地好。
“弟弟更像哥。”
“身經百戰的超級哨兵生病也會變成孩子。”
“最好的征兵宣傳片,能不能拍一千集?”
“他元煥何德何能?”“清醒一點,那是我們的守護神……”
式涼得到了一部新手機。
回家之前他向元煥提議疏導一次。
元煥堅稱用不着。
“前天一早就要殺我的不是你嗎?”
“……”
“來吧,這次我應該能聽到歌詞了。”
“要歌詞你不會上網嗎?”
“你姥姥唱的和原曲有出入。”
式涼把垃圾桶拖到床邊。
元煥咽了下口水,式涼隻是握起他的手。
他有點好奇式涼的精神體。
但淺層疏導是看不到的。
這次他沒吐。
“出息了。”
“……”
式涼告訴他鍋裡有飯,冰箱裡有很多小菜和醬肉,歸位了垃圾桶。
元煥要補覺,讓式涼把房間窗簾拉上。
卧房門關上,室内如黑夜一般。
房子隔音很好,聽不到聲音,從時間估計他大概到了樓下。
元煥仿佛能聽到車門咔哒開啟,砰地關上,接着發動機轟響。
卧房門外有腳步聲。
元煥心一緊,撐起身,式涼出現在門口,像是一路跑上來的。
“下雪了。”
他幾步來到窗前,拉開窗簾。
混着雪光的白色日光照射進來,元煥有點睜不開眼。
今年的初雪正款款降臨在這個世界。
“不就是雪嗎?門裡還沒看夠?就不能打電話嗎?”
式涼露出擾人清夢得逞的笑,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元煥掀開被子,光腳來到窗前。
細雪紛紛而下,闵秀善在車邊仰面靜止。
等式涼坐進後座,他像個剛剛被賦予生命的人偶一樣鑽進駕駛室。
……
賦閑了一個冬天,初春元煥才有工作。
卻不是出征,而是給新進一批哨兵向導做講座。
明樹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