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騙子會鄙視被騙的人一樣,台下觀衆神情愈崇敬,元煥心中的蔑視愈甚。
姐姐坐在這裡他們也會是一樣的表情。
這群戰争威脅下生活寒碜的可憐蟲隻是需要有個可以崇拜的對象罷了。
散場時,觀衆有組織地離場,安保人員為元煥開道。
他視線不經意從人群中晃過。
雜亂的軍綠色人群流過紅色的整齊座位,過道邊緣,式涼在與人說話。
元煥仔細看過觀衆席,原來那個帽子蓋臉在後排睡覺的觀衆就是他。
一冬過去,他頭發長了,皮膚變白,眉眼透出格外的光彩。
他那比臉成熟的修長雙手把玩着軍帽,他對面的男孩一看就是剛出校園的新兵向導。
元煥去了後台,随便叫了個人找他來。
“他叫明樹。”
式涼帶着那個男孩。
“我新認識的朋友,你的超級粉絲。”
明樹面容周正,臉色紅潤,敦厚又活潑,有股讨人喜歡的拘謹。
元煥目光落在他一掌就能攥住、捏斷的脖子上。
明樹被看得臉紅,往式涼身後躲了躲。
元煥稍微壓低上身,向他勾勾手指。
“嘬嘬嘬。”
明樹咬唇低下頭。
元煥厭煩地偏開臉,仰靠在椅子上,問式涼:“把他牽來幹嘛?”
“……”
式涼好奇他倆怎麼在一起的。
“有點像貓戲老鼠。”系統沒找到更合适的詞彙。
“那他和闵秀善有什麼區别?”
“明樹會反抗,沒反抗到你這個程度(不然早沒命了),無論被踢多遠都會回到元煥身邊。”
察覺元煥口氣不好,明樹連聲道歉,言語中充滿理解和善意,不失禮數地離開了。
式涼稍稍沉吟,回頭問元煥:“你會不會說人話?”
“下周全軍匹配檢測結束你來我家,元峮和你聊續約的事。”
“你這臭脾氣不打算改了?”
“你管我。”
“真等不及解約了。”
“都不聽一下條件嗎?”
“什麼條件,合約對象不是你?那我願意續。”
元煥踹翻面前的桌子,站起來。
“周一下午一點,準時到。”
他陰着臉越過式涼。
“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元煥沒有回答,大步出了休息室。
“和明樹在一起後他會改變,變成什麼樣?”
“精神穩定,不随便使用暴力,逢年過節回家和母父吃飯。”
“沒了?”
“沒了。”
系統不禁陷入沉思。
為什麼宿主走這麼野的路線,還能和明樹達成差不多的結果?
每年新兵入伍,向導中心都會舉行一次大測。
元峮從内部數據得知,有個叫明樹的向導測出了和元煥的超高匹配率。
這個時機讓元煥和式涼和平分手難以服衆。
新歡上位的情節國民也不可能買賬。
式涼偶爾不可控,總體還是配合的。
有時還有超乎想象的發揮,要是沒有他元煥就折在255号門了。
元峮也希望他能再續一兩年約。
“都能正常疏導了,你今後也不必上戰場,馬上你就會晉升為上士,半年後就是尉官……”
見式涼不為所動,她轉而說。
“交個底吧,你續一年約,封口費給你漲一倍。等你退伍轉業,你想去哪就跟我說一聲,你的家人我們也持續會幫忙照顧,這點你完全可以放心。”
“給我一段時間考慮。”
對面單人沙發上沉默旁聽的元煥擡了擡手:“多久?”
“一周。”
“三天。”
式涼沒回答便離開了。
“他态度挺堅決,你還是做好心理準備。”
元峮還要吩咐他們盡量從女性中也篩出一個向導備選。
“元夫人前些天又說想抱孫子。”
元煥一言不發。
等房子裡隻剩自己,他倒了滿滿一杯酒。
從一周前見過式涼,他就無法停止去想些細枝末節。
比如式涼和那個男孩互用敬語,而他一開始就和自己說平語。
元煥不是沒察覺他對自己的不敬态度,不過以為他非死即廢,無足挂齒。
回想認識以來發生的,他讨厭自己理所當然。
就一直這樣下去嗎?
元煥在客廳來回踱步。
酒喝與不喝,胸口還是憋悶,他到陽台點起一支煙。
就像式涼說過的,有些事被允許,不代表它被接受了。
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好像沒有一刻認同、接受過。
在他被迫結束了自欺欺人,注銷所有網絡賬号後,可怕的清醒就如影随形。
他常常克制自己不去深想。
身體和身份被困住時,思考最為無用。
然而隻有大腦自由時,思想又是攔不住的。
精神垃圾持續堆積;
進入門的緊張,戰鬥前的恐慌;
憶起姐姐時的悲痛、柔情和恨意;
行使權力和暴力時的爽快和随之而來的自我厭惡;
發現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時襲上心頭的驚悸和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