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茶可以嗎?”
“我不渴。”
燒水的時候,式涼把買回來的書放進櫃子,樂譜放到鋼琴上。
赫什葉坐在盈滿斜陽的窗邊的沙發椅上,看他走來走去,時明時暗。
“你會彈?”
“彈得不太好。”
式涼把泡好的茶拿到她手邊的小桌上,蒸汽在陽光下疏卷、散去。
“我能聽聽嗎?”
擺好一本樂譜,式涼坐到鋼琴前,手指逐個輕觸琴鍵。
到了需要翻樂譜的地方就結束了。
“這彈得多好啊。”
赫什葉捧起茶杯,已經不那麼熱了。
“你不碰手機電腦,也過得很充實。”
式涼坐在鋼琴凳上,沒有過去。
“你考駕照了?”
“沒有,我坐電車來的,車站離這幾公裡就當鍛煉了。”
“最近在做什麼?”
“為寫一篇文章泡圖書館和資料庫。”
她整個人陷在柔軟的陰影裡,大塊橘色鋪在椅子墨綠的絨面上,宛如一簇郁金香。
“深入了解聯邦的建立,我發現有這麼一段被淡忘、被合理化的曆史,和這麼一群人,她們年紀很大,不在任何黨派中,卻是最為沉默而廣大的人群。”
她頓住,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
看到窗台上的噴水壺,式涼走過去拿起,給蘭草狹長的葉子灑上水,細細擦拭。
“你繼續。”
“她們覺醒之時,雙雌生殖技術已經很成熟了,在建立聯邦的過程中需要大量人口,蜂王強制育齡期婦女都要到生殖研究委員會報道,每人最少生兩個女孩。
“懷不了就取卵,加上人造子宮,社會集中撫育,人口方才從一千萬急劇擴張到上億。在這被國家勒令出生的一代成長期間,生産力尚且跟不上,以緻餓殍無數,活下來的人在戰争陰影和極端貧困中長大,卻肩負着上陣殺敵和建設聯邦的重擔……
“我知道,我知道,因為有仗要打,人數與勝率正相關,對經曆過那等煉獄的女人來說,這是一場非此即彼的極端選擇、生死存亡的苦戰,可我還是……”
式涼走到另一邊,給已經開敗了的刺梅澆水。
“對内涸澤而漁、強制生育,對外屠殺軍人、平民和戰俘。被敵軍俘虜的如若無法逃脫,蜂王就會控制她們開展自殺式襲擊。歸降的立下赫赫戰功的友軍,因為是男的,也用完就殺……”
所以性别隔離這麼徹底是有溫莎一世打的地基。
“這般行徑和Y帝國……”
他放下水壺。
“區别在于,她們是反侵略的獨立戰争,Y帝國自食惡果。”
赫什葉仍蹙着眉,含着淚甚為無助地看着他。
“你對這兒寄予的期望太高了。”
式涼走回窗邊,在她對面坐下。
“人類就是人類,戰争就是一台毫無憐憫的絞肉機,人類聚居的地方永遠不可能是天堂。”
他注視着杯底随茶湯動搖而輕擺的葉片。
“換我是蜂王,也會那麼做。”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幹脆把男人殺光?”
蜂王無疑是強者中的王者,不然她不會成為千萬人思想網絡的核心主宰,又以敵我血肉開天辟地,為天下姊妹後代創造了一個家園。
但即使是她,也對人類的未來感到迷茫吧。
所以在完成那一切後,她放開了權力,放開了思想,一切交由後世。
“倘使乘勝追擊,一舉鏟除所有男人,就不會有封鎖區的慘狀了。”
“那就沒有你了。”
“如果能讓封鎖區不複存在,我甯願沒有我。”
“也沒有我了。”
“你……你還是要有的。”赫什葉笑了笑,“現在你在這了,封鎖區可以消失了。你不覺得嗎?”
“曆史和天意自有定奪。”
“你是什麼想法?”
“沒有想法。”
“怎麼會沒有?”
“送你走出停戰線,我的角色就該謝幕了。”
式涼窩進沙發椅,高出椅背的頭發被照射得近乎透明。
“今時今日從公衆視線退下來,返場表演也結束了。我沒有戲要演了。往後宏觀層面發生的一切,我情願隻有接受的份。”
他口吻平淡,赫什葉卻為之心顫。
憑他最初的地位也足可以像現在這樣安閑一生,然而他通通放棄了。
封鎖區内險象叢生的厮殺,在X聯邦也不得安生。
想象自己穿着裙裝走在封鎖區底層街區的感覺,就知道他走到哪裡都是異類格格不入肯定很累。
赫什葉為自己剛才緊追不舍而慚愧。
自己搖擺不定,就向他索求一條明路,當他是自己的誰呢,從認識到現在不到四年……
雨點噼啪地打在窗上,赫什葉望出去,烏雲聚集,來勢洶洶。
“有傘嗎?”
式涼找傘的功夫,雨已下得很大了,伴随着呼嘯的風。
“天氣這樣出不了門。沒有急事就待一晚再走。”
赫什葉還在猶豫,式涼已開始琢磨晚餐:“跟我吃兩頓齋飯沒問題吧?”
赫什葉自然沒有,并執意要給他打下手。
“菜看着好新鮮。”
“今早剛從地裡拔出來。”
“我怎麼沒看到菜園?”
“菜地在房子後面。”
赫什葉擇菜,他給土豆和胡蘿蔔削皮。
“其實不用現做,我吃點剩菜就行。”
“沒有剩菜。”
“你中午吃的什麼?”
“沒吃。”
“哦對,你在外面。”赫什葉把菜放到水池沖洗,“光看五花八門的菜名,很難判斷用了什麼食材。”
“我也不是那麼嚴格的素食主義者,一點葷腥沾不得,隻是不餓而已。”
式涼事先烤了很多面包,吃的時候隻需要拿出來解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