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突然開口,鞋尖碰到了式涼腳踝。
“見到本人,你身材似乎更好。”
赫什葉回來,她又若無其事地聊起别的。
式涼盯着她,并不搭話。
赫什葉不明白空氣為什麼變成這樣,隻好一個勁兒地找話題。
某時凱瑟琳悄悄向他使眼色,似乎在嗔怪他眼神露骨。
式涼放下刀叉:“剛才你說,看過我的片子,什麼片子?”
凱瑟琳神色并不慌張:“采訪節目。”
“還說我本人身材更好,我該感謝你的稱贊嗎?”
除了魚還在遊動,其餘全部凝固了。
式涼擦了嘴角,把餐巾往盤中一扔。
“還有,别再用鞋蹭我襪子,很髒。”
凱瑟琳臨危不懼地笑了笑。
“有什麼誤會吧。”
赫什葉站起來,抓住她的胳膊拖她出去。
幾分鐘後赫什葉再回到餐廳,把剩菜掃進凱瑟琳的盤子,連同她用過的餐具丢進垃圾桶。
她沉默地把剩下的碗盤刷了又刷,式涼坐在空無一物的餐桌前看着她。
“垃圾我帶走了。”
她走得很快,式涼在院門才跟上她。
“抱歉出了這種事。”她低着頭,不想被看到臉。“以後再也不會了。”
說完又要走,式涼扯下她手中的垃圾袋。
袋子掉在地上,傳出酒瓶與餐盤碰撞破碎的聲音。
“你為什麼要道歉?”
“人是我帶回來的。”
“莉茲她們也沒查出端倪。或許我當面戳穿她太不顧你的臉面了,你在生我的氣?”
“不是,我想謝你來着,沒有顧慮我而忍氣吞聲。”
“你說以後不會了,是不再戀愛了,還是戀愛不再讓我給你把關了?”
她搖頭。
“還有餐後甜點,不吃浪費了。”
屋子裡還殘留着不好的氣氛,式涼把甜點拿到院中亭子的木桌上。
她失魂落魄地埋頭挖冰淇淋,黑米卧在式涼腳邊,直流口水。
“她有可能是驢黨,得通知一下莉茲。”
“我短信告訴她了。”
幾口香草冰淇淋下肚,熱度從赫什葉身上消退一些。
“現實果然沒法像童話和喜劇一樣,逃離惡人爪牙,從此過上輕松愉快的幸福生活。”赫什葉用勺子在冰淇淋上耙出花紋,“反而是‘人生如愚人說夢,充滿了喧嘩與騷動’。”
這句台詞麥克白在窮途末路時說的。
“身份特殊,生活在這是有點複雜。你都能從封鎖區走出來,還會在這裡失去力量、被攔住去路嗎?”
“那是你帶着我走的。”
“你覺得都是我的功勞?輿論對你口誅筆伐的時候你能一天發三五篇文章回擊,闡釋你對社會發展的信念。輿論針對我,你卻退縮了。你這被帶着走出封鎖區的人都不怕,帶你走出封鎖區的人會怕幾句造謠?”
“你是我自作主張留在X聯邦的,因為我的活躍被中傷……”
“你還是我從欄杆邊拽回來的,之後你所受的,你怪我嗎?”
赫什葉搖頭。
院中繁茂綻放的花草中升起零星螢火蟲。
黑米趴在式涼鞋上,用肚子給他暖腳。
“幸好你留下了我。我現在的生活很不錯。”
祁陌也說過,式涼和他不同。
給式涼足夠的時間,他就會愛上自己的選擇,無論其背後的原因。
赫什葉有種羞愧。
來到這裡後,她迫切地想要融入,在集體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個人價值得到社會肯定,想要有和其她人一樣平凡的私生活。
于是她自發疏遠了他。
她也渴望和他在一起,單純地待在一起,一同遛狗釣魚料理花草而不引起任何社會輿論的非議和機關的介入。
她要的太多。
他隻是一如既然地過着他清心寡欲的教徒式生活,忍受不公與不适,打點好落到他手裡的一切。
“這些話,你為什麼現在才說?”
“三年前的你太過鋒芒畢露。你需要沉澱、在細微處享受生活,消沉再振作的過程。”
赫什葉一時啞口無言。
“你這副對别人無所不知算無遺策的樣子很煩耶。”
“沒有啊,我算錯了冰淇淋的量。”
說着式涼把她手邊剩一半的冰淇淋抽走。
“不我還沒——”
冰淇淋倒進狗盆。
黑米沖過去,兩三口舔沒了。
她不敢朝式涼來,就念念叨叨地數落黑米饞、口臭,強制給它刷牙。
放它回窩,她看到式涼在院中被綠草淹沒的石塊路上打火點煙。
她從另一邊走回亭子,在他身後不遠處靠着亭柱。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
“三分鐘前。”
稀薄的煙霧從他臉邊暈開,幻化出他悠長的吐息。
“你會覺得我在操縱你嗎?”
“我說煩,是因為感覺有那麼一點點。但總的來說是良性的影響。相信你本意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呢?”
式涼發現自己有種規正的欲望時不時就會泛濫出來。
事實上他似乎也從未停止嘗試改造身邊的世界。
人們同處一個世界,就會彼此影響,彼此擠占,彼此損害,都是會發生的。
他對世界的走向和别人的人生施加影響,稍不留神就會變成操縱。
當然他可以那麼做。
如果有規定聲稱他沒有那個權力,他會質疑那種規定。
在早先幾個世界他把那個權力發揮到了極緻,結果他反而有種身不由己的被操縱感。
因為他讓自己思想的一端主宰自己。
人沒法把自己活得隻有一端,那麼極緻與融洽,二者終将是背離的。
他有多少權力去發揮影響,一直是個擱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