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本意就是想操縱我?”
赫什葉托着下巴思索起來。
“人和人之間的邊界是暧昧的,每個人對‘操縱’和‘影響’這兩個詞語的理解也有不同。我認為操縱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權力侵犯别人的邊界。即使是那樣,我隻會覺得有點煩,僅此而已。”
式涼執煙的手在嘴邊停住了。
“從你說要接管我的人生,向我伸出手的那天起,我就可以永遠把人生放在你手裡。”
“趕緊拿回去。你把玫瑰院那些有毒的客體規訓内化太深了。”
“多少有這個原因。不過我認為規訓能成功必然是基于人本能的一些心理需求的……”
“不是所有本能都值得鼓勵。”
“沒有為那種規訓辯護的意思。這些年我也在努力找回自己的主體性,掌控自己的人生,不過沒法達到你這種一并為别人的人生負責的程度……你是強者;強者有的多,還會掠奪攫取得更多。但你不是那種強者,你是進步自省、原則謹慎,不濫用威權的強者。反倒是你這種強者,會讓像我這種弱者甘願把全部奉獻出來,任你取用。”
式涼略微回頭:“你為什麼這麼理解我們各自的角色?”
“上天的分配就是這樣,”赫什葉嘴角往下撇了撇,“強弱是相對的。我相對一些人也是強者,相對于天,你我又都是弱者。所以聽天由命吧!”
“你的邏輯倒是一以貫之。”
“人家情願奉獻給你的時候,你隻要照單全收就好了。可是你會愧疚,會難過,會覺得自己不配……唉,真讓人欲罷不能!”
“……”
擰滅煙頭,式涼看着指尖的灰迹落到花瓣,滑進花芯。
“要是有一天我濫用威權了呢?”
“那你就不是你了。”
不過,說到底,什麼是式涼,式涼究竟有什麼威權呢?
宇宙充滿混亂,世上有很多無法抗衡的事物,會以你無法想象的方式改變你和你的生活。
沒過幾天,式涼發現那兩條金魚沒能在魚群中掙得一席之地,翻了肚子。
前腳把它們埋進院子,後腳就被黑米翻出來吃了。
式涼之前訓練它院子以外的東西不能吃,鑒于最近有不好的人來過,該重新訓練它隻吃它食盆裡的。
那隻烏鴉傷好了,式涼放歸了它,随後就是種菜、澆花、喂魚、喂狗,日複一日。
即将入冬的一天,狗狗公園喬木落葉滿地,灌木尚還茂密,隻見零星枯黃。
黑米和小狗朋友鑽進灌木叢後再沒出來。
那片樹叢安靜了兩分鐘,式涼就有種不好的感覺。
他避開玩鬧的狗和陪玩的人,過去扒開樹叢。
另一隻小狗躺在地上。
有人圍了過來。
樹叢後的鐵絲網破了個洞。
足夠成年人鑽過去。
式涼從那循迹追蹤,一衆人自發聚集,議論紛紛地跟了過來。
在附近幾百米外他曾經釣魚的湖邊,常坐的位置發現了黑米。
眼球脫落在外,多處刀口,身軀扭曲。
幫他一起找狗的家長們,有的哭了,有的吐了,有的在罵:“這麼多年這公園從沒出過這種事,有心人故意的,反社會分子,隻敢對狗下手,欺軟怕硬!”
麻醉黑米和另一隻狗的藥品是管制的。
計劃缜密,針對性強,就是沖着式涼來的。
凱瑟琳一事後莉茲她們警戒了一段時間,最近剛有些松懈,就出了這種事。
鷹派的激進分子,象黨或驢黨的報複,社會上的仇男者,皆有可能。
黑米在鑒定科的冷櫃裡。
式涼拿着牽引繩回家,衣服和沙發時不時有細碎的狗毛映入眼簾。
他打開窗戶,點了支煙。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門外車聲,他随手把煙頭碾進花盆。
前天訂的貨到了,天要冷了,買了很多生骨肉給它貼秋膘,還買了新狗窩、小羽絨服和毛刷……
柯比笑容滿面地跳下車:“不是說給我要簽名麼?”
“改天吧。”
她察覺到一絲異樣,安靜地去打開貨廂。
“那些我不要了,你看着捐了吧。”
“……黑米呢?”
“死了。确切地說,被殺了。”
夜幕一點點降臨。
院門前又停了車。
赫什葉搭莉茲的車到了。
她在院裡就看到窗戶敞着,他坐在窗邊躺椅上看書,食指中指夾着煙,無名指小指抵着太陽穴。赫什葉不由擔心煙頭會燒到他頭發。
屋門沒鎖,她推門進去,離近了看,她發現一個秋天過去,不知何時他的頭發變成銀灰色了。
上面挂的鳥籠,屋子裡的魚缸都空了,一多半的花都不見了。房子看着突然空了。
躺椅旁桌子上有份盤子大的櫻桃蛋糕,挖着吃了一半。
窗台上的花盆裡有七八個煙蒂。
赫什葉小心地把煙頭從他手中拿走,關上窗。
“鳥和魚呢?”
“本來就是野外的,放歸了。”
“花呢?”
“昨天,還是前天,公園認識的人送來慰問蛋糕,”太甜了,他吃不慣,吃它隻是因為懶得做飯,“有人願意要,就給她了。”
而赫什葉送他的那幾盆還都留着。
“核戰前的和平年代,一部分仇女的男性會活活虐殺貓狗來恐吓女性、宣洩惡意。”赫什葉低聲說,“現在也會發生這種事……就像你說的,人類就是人類。”
“黑米是被麻醉擄走的,到死的時間很短,沒有痛苦。”式涼抖了抖書上的煙灰,“不枉我把它喂得那麼壯,不用藥輕易抓不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