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都有着萬物複蘇、煥然一新之意。
宮裡也不例外,貴人主子們雖不需親自動手,但多多少少也會挑些簡單順手的事務做做樣子。
今晨剛起床,含三履就将還帶有她體溫的芙蓉茶花紋繡淺黃娟厚衾工整的疊成一個四方塊兒,雙手捧着鄭重的交到了木英手上,與往年一樣。
而此刻立在大觀殿小院的男子敏銳的察覺到殿内有走動聲,轉身朝裡望去,裡邊兒的人影剛冒了個頭,男子便大步迎了上去,一臉精氣神。
微風浮動間種于院子中的四季桂花香一絲一縷的飄來,身型高大的男子沐浴在晨光絢麗的光影中,一大半頭發幹淨利落的用一支玉簪挽于腦後,身上穿着一件合身的艾綠色金線繡玄鳥紋錦服,手腕處綁着赭色束袖。
如同畫裡走出的小仙,讓人挪不開眼。
作為親姐姐,含三履都不免看得有些心醉。
“履兒。”男子爽朗的聲音将她一棒子打醒。
她黛眉一皺,作勢要打,語氣忿忿道:“含什襲,你皮子又癢了是吧,誰是你女兒!”
含什襲故作害怕的樣子,一連應了好幾聲“是”,拱手作揖着賠笑道:“阿姐阿姐,這總行了吧。”
“臭小子,平日裡連半個人影都見不到,怎的今日有空來我大觀殿指手畫腳一番?”含三履瞥了男子一眼,接着問道:“還有,打扮成這番模樣做甚?”
“我,我打扮成哪樣了?你弟我不是一直都… …我明白了,阿姐是被我這俊朗的外表給迷住了吧。”
瞧着含什襲一臉自我欣賞的模樣,含三履十分嫌棄:“打住,别犯病啊,你給我正常點。”說着便擡腳就往殿門口走。
今日要去舞馬場,她好不容易起了個大早,可不能去遲了。
含什襲笑容不減,繼續死皮賴臉的追在含三履身後問:“那個… …阿姐,征南大将軍今日會來罷?”
“哪個征南大将軍?”
“阿姐在同我說笑呢?自然是‘兵神’秦大将軍啊!”
“不來。”
“為,為何不來?”
“南方戰事那麼吃緊,他哪抽得出身來。”
含什襲聞言,上揚的嘴角不由的垮了下來,神情落寞的怔在原地。
其實他早就打聽清楚了,可再度聽到确切的答案時還是免不了失落一番。
走了好幾步察覺到身後沒了聲響,含三履便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隻見不遠處呆立着一個颀長的身影,因背着光,故而看不清那道身影臉上的神情,隻是讓人覺得他周遭的氣場完全沒了方才的精氣神。
含三履來不及多想,隻催促道:“還不快走,去晚了當心父皇責怪。”
東郊舞馬場。
鼓吹喧阗、高朋滿座,蒙诏國正六品及以上官員悉數到場。
有家眷的也不忘拖家帶口的前來赴宴,适齡男女們懷揣着各自的心思,一雙雙眼睛早在半月前就擦得锃亮,無一不想趁着這次三月會找到一位相濡以沫、海枯石爛的良人。
這其中當然不包括秦家兄妹,秦于仲和秦徊一個有着刻入骨髓的家國情懷,一個有着不可磨滅的家國仇恨,隻要這析國一天不滅,兄妹倆都沒有絲毫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徊兒,嘗嘗這個。”秦于仲從面前的低案上拿了一塊千層白片糕,将其遞到坐在他身旁矮自己半個頭的女子眼前。
女子一擡眸便見一雙溫潤的瑞鳳眼正望着自己,她搖着頭溫婉的回以一個微笑,将眼前一雙蒼白細長的手輕輕推開。
見秦徊将自己的手推走,秦于仲也不勉強,他亦沒有什麼胃口,便将糕點放回去後又不着痕迹的彈走指腹間的糕屑,換了一個較舒服些的坐姿後擡眸,繼續淡淡的直視前方,臉上不着絲毫情緒。
與他有着相似神情的秦徊則端坐在軟席上,她表面上風輕雲淡,看不出絲毫情緒,實則内心深處對于今日這樣的宴會很是厭惡。
兩國相争了多少年,蒙诏國内就缺糧缺了多少年,吃不上飯的百姓比比皆是,就地起義的民衆越來越多,眼前的這群人究竟是如何做到能在這裡談笑風生?那位高高在上之人又是懷着何種心情置酒高會?
而那位高高在上之人眼下正高坐于舞馬場中心位,他是蒙诏國說一不二的國君——異邏含,他神情肅穆,顴骨突出,半阖着眼看着下方人頭攢動的席位,内心十分滿意,嘴角幾不可察的微微上揚。
與他并肩而坐的乃元後娘娘,她面容姣好,因保養得當看上去不過才三十出頭的樣子,毫無瑕疵的鵝蛋臉上一雙水靈的眸子忽閃忽閃的,明媚動人極了。稱身的金線繡海雲紋绀色立領上襖将她沒有一絲皺紋的脖頸襯得白皙秀颀。
立在異邏含身後低眉順眼的同倫長眼看時辰差不多了,哈着腰邁了一步,上前小聲提醒。
待他又站回原位時遂見異邏含擡起雙臂——
偌大的舞馬場頓時鴉雀無聲,隻剩蕩氣回腸的鼓聲還回蕩在舞馬場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衆人屏氣凝神,目光齊齊往掌握着這個國家至高無上權利之人所在的方向投去。
三月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