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入黑,景玉甯準時回到政華殿,為不讓赫連熵挑出任何錯處再尋機駁回他出入坤明宮的權利,他甚至提早回來了半個時辰。
赫連熵手耳通達,下午就聽聞湘容到至坤明宮找景玉甯之事。他神色有異,回都寝宮幾步上前把人擁進懷裡,謹慎地觀察着他的臉色,再攬着他一同坐到桌前用膳。
景玉甯面色如常,态度依舊溫婉恭敬。見他不主動提及湘容,赫連熵自是不敢提起,隻能吊着個心如坐針氈。
大監在旁看得出赫連熵面下的局促,隻好替主子辦出笑臉,謙恭地尋機問起湘貴妃造訪之事。
景玉甯倒也未遮掩,他點了點頭,回道:“本宮今日見到了湘貴妃。”
赫連熵聞言,手裡的筷子相互一碰,他蹙起俊眉,語氣有些複雜地問道:“她來找你做什麼?”
景玉甯看向他,糊弄着說:“不過是些小事,她在宮裡這些年也是寂寞,難得出來說說話。”
赫連熵眼皮一跳,湘容找景玉甯能有什麼話好說的?
他聽得出景玉甯沒跟他說實話,但心下沒譜,又不敢冒然去問,隻能煩亂地瞥了下嘴,幹巴道:“你跟她有什麼可說的,有這時間還不如多陪朕說說話。”
景玉甯心裡不然,但面上還是恭順地答了聲“是”。
赫連熵這才對他露出俊美一笑,素日裡威厲的黑眸露出罕見的溫柔,令他本就極俊的容貌多了份春光,使人心動。
他用目光細細地描繪着景玉甯,勾勒出他每一個神情與動作。
他與景玉甯如今也算同床共枕多日,又怎會看不出他溫和的表皮下藏着的生疏與分神。
面前的桌上佳肴集全,各類菜式品相極佳。赫連熵用筷子夾了幾道甜口隔過玉碟親自喂到景玉甯的口中,景玉甯掃過他離近的手,向上看着他,然後配合地張開口把他夾過來的東西一一吃了下去。他現下也已經習慣了赫連熵在飯桌上的殷勤舉動,食完用帕子擦了下嘴,回道:“謝皇上。”
美人拭去油漬的雙唇仍餘留着微紅,在燭火中軟得動人。赫連熵暗下瞳眸吞咽了一下,而後摟上景玉甯的腰,在他耳邊低聲地勸道:“以後她再來找你,不見便罷。朕會着人去趟霜月宮,叫她别來擾你清悠。”
景玉甯搖了搖頭,低下首答:“臣是皇後,有體恤妃嫔之責,陛下不必費心了。”
赫連熵垂下眸凝視着面前的妻子,心下裡道:朕是怕她給你添堵,把朕好不容易進展至今的關系再給毀沒了…他是這樣想,但又不敢把實話說出來。
他如今是怕極了景玉甯看到湘容就想起他之前做的那些混賬事,要是再像之前那樣和他突然生分不見人了可該這麼辦。
景玉甯的性子他如今也算是摸出來了,這是個把什麼心思都往回藏的主兒。表面舉止端莊從容,連一絲牢騷也不曾發過。然内裡卻是把喜怒哀樂都挨個自己吞,全壓在心裡不吭聲。
赫連熵擔心他這性格長此以往要是憋出病來該如何是好。隻是作為始作俑者,他又是這世上最沒資格疏導景玉甯之人。半晌他無奈地歎出口氣,每想到此,他就恨不得打死那夜的自己。要是這一切能夠重來,他也就不會一直在無力與懊悔中徑自煎熬。
帝後用完晚膳,赫連熵帶着景玉甯躺到亭台裡的太妃椅上賞月消食。他遣走了寝宮内所有的宮人,讓景玉甯坐在他的身前,後背靠在他的胸膛,從身後擁着他。
今夜的輪月被烏雲遮去了一部分,但明亮得宛如日落初時的太陽,就連周身的繁星都好似比以往更亮了些。
庭中夜風帶來一陣清幽的花香,拂過景玉甯的面頰,将他鬓角的絲絨碎發輕柔地吹至耳後。他的長發随着香風碰到赫連熵的臉龐,細軟的發絲碰到他高挺的鼻梁,勾起心裡的癢意。
他呼吸着景玉甯身上清淡的檀香,過到半會兒,上身前傾,在妻子的後頸落下一吻。
自他那日從景府回來,在林英口中了解到景玉甯以前所住院落的布置後,當日就令宮人把政華殿後花院裡那些開得最盛最豔的花全移植栽培到寝宮的内院裡來。
此時他懷裡正抱着香軟的人,仰首凝望月盤,一時間竟夢回幼時,仿佛又回到了青夜宴的那一晚。
赫連熵收緊手臂,把景玉甯牢牢固在懷裡。他的腦海在思緒中轉動,跟随着記憶的光越陷越深。
這些年裡他無數次地回憶過幼時的小美人與那晚明耀的星月,但從未有過任何一刻能像現下一般如此清晰地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