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你說…”他嗓子繃得嘶啞。
李義慶瞪大眼睛緊盯着鄭江河,雙目似有無數話要說。他張開口努力發出着聲音,手上揪住鄭江河的前襟:“皇城不可信……他們吃人吃慣了…改不過來的……”
鄭江河哽住一口,死死不涕出聲來,可手抖得卻再也瞧不清眼中的人影。
一滴眼淚掉在他的面上,沿着弧度再滑落而下。
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李義慶的雙瞳一點一點渙散,最終隻剩下氣音在喉間不斷發出,幾個音節斷斷續續聲音極微到最後再也聽不清。
“大哥……若有來世…咱們還要……做…兄弟……”
直到李義慶睜着眼頭卻無力地往一側靠去,手也啪的一聲垂落到地上,鄭江河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不要!!!”
動徹天地的嘶吼把荒野外的鳥都驚動到四處飛竄,不到片時就有人拿着銅刀沖進屋子。
“鄭老大?”來者剛上前幾步就看到慢慢轉過頭來滿臉是血的鄭江河與倒在他懷裡的李義慶,瞬間臉色煞白。
被打開的門湧入凜冽寒風,頓時把屋子裡的紙張吹飛,盆碗吹倒。
鄭江河面上的血與淚轉眼被凍幹,鬓角與胡須上的血凝結成了塊,随風敲打在面頰一側。
極輕的力道在此時就像萬千高山慣進心窩,砸得他胸口一悶,随即幹嘔一聲,也吐出一口紅血來。
陸續進來的人接連被眼前的場景所鎮吓,滞在原地皆忘了言語也忘了動彈。
直到鄭江河抹上一把臉,露出被暗色覆住的冷目,掃向衆人,才讓所有人從驚懼中找回神智。
“組織所有人備好武器。”他命道,氣息是前所未有的決絕與冷酷:“随我殺光媵都所有官衙,一個都不許放過!”
……
草木橫苦天色陰沉,十幾個軍棚頂上的旗幟被刮得飛亂。
士兵靠在火把前取暖烹水,凍紅的鼻頭裡流着涕,他們用袖子粗糙地抹了一下,繼續搓起手。
“沈将軍,咱們這樣要圍到什麼時候?”進水時一個上位士兵向沈崇元問道。
沈崇元接過他手裡順帶烤熱的梗子,放嘴前吹了吹回答:“再等個三四日吧,他們撐不住會自己出來。”
“還要三四日……”士兵抿了下幹裂的嘴唇,咕哝着:“我們何必不直接沖進去鎮壓他們?那樣多省事,也不必在這裡受罪。”
他語氣似是商量,内裡還藏着點懇求。本來是想勸勸将軍盡早進攻,卻不料惹得沈崇元立時就厲色起來,斥道:“我都沒嫌苦,你抱怨什麼?”
士兵閉上嘴不敢再說話,沈崇元瞪着他,怒喝:“我們是大尚保家衛國的軍兵,捍衛的是家國山川,保衛的是黎民百姓!你們倒好,不想着如何守衛國家,心思全用在如何算計百姓上。”
他凜聲冷厲喝:“百姓納稅養你們做何用?他們還不如去養條狗,起碼狗還知道在危險時保護喂給他吃食的人。”
這話罵得難聽,使士兵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半天張着嘴,最後沒敢把話頂撞回去。
而就在這時,将領倏然疾步上前,面色凝重地抱起拳:“報将軍,鄭江河率衆與我等在外圍打起來了。”
沈崇元皺起眉,把梗子放到衣裡就站起身來:“他們來了多少人?”
“回将軍,足有千人。”将領答。
千人,鄭江河營寨裡統共就三千餘人。
這樣便近乎是大部分都出動了。
沈崇元感到驚異與蹊跷,他并不覺得鄭江河是個舉止激進或行為魯莽之人。現今這樣貿然進攻,總覺着違和與矛盾。
“他們那裡發生了何事?”沈崇元問。
将領抱拳低首:“末将尚未得知。”
“罷了。”沈崇元看他一眼,輕呼一聲,“命衆兵能抵則抵,除不得已不許大肆傷人性命。”
“是。”将領與士兵領命退下,在風中踏出蕭蕭之聲。
沈崇元挂起腰間戰刀,同他們前往的方向赴步而行。
他有心護鄭江河與千百義民,可刀劍無眼,誰又能确保不造傷亡。
他們都是大尚國的子民哪……
拔刃時刀鞘悲戚轟鳴,一道銀光飛刺橫掃,在無數痛喊與馬鳴聲中,隻見将軍目欲滴血,緊繃的唇青如堅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