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風飛雪迎面呼嘯,細白飄花在青年的身後卷塵斜落。
然冰雪的冷純卻遠不及眼前之人一身豔紅下白皙絕色的面容,淡金的眸羽在夜色尤為明亮,貝齒在唇瓣開合時若隐若現,恰是一幅朱唇皓齒的美景。
李群眯起眼,沉沉地看着來者。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玉甯,便是從前幾次屈指可數的記憶——
那盛裝華服端坐于高台的皇後也沒有這一次驚豔到讓他連呼吸都猝然停滞了。
青年卸去從前百無疏漏的謙和,露出如見死人般的寒意與冷鸷。
他一人挑着燈,将暖火照在走來的雪地上,光圈暈出一道暗淡的橙色,在此之外黑影更深。
“皇後。”李群磨着口中這二字,諷刺地笑了,“景懷桑的兒子……沒想到會是你來。”
他抻首側目,看了看跟在景玉甯身後的數人,半刻琢磨過來:“是赫連小兒派你來殺我?”
說罷,他把壇酒重重砸裂到地上,刹然陰戾怒吼:“我是他的親舅!赫連正統的皇親國戚!他以何來殺我?又怎敢殺我?!”
喝聲漫天回響,如饕餮張開血盆大口吞盡雪夜。
“我要是死了,他會把天下民心都賠進去!”李群把每個字都吐得清清楚楚,像是生怕眼前人聽漏半分。
他在逼宮時以赫連熵不盡孝道為由大做文章,其中既有以光面堂皇之開端行亂臣賊子之事,也有一旦失手後留下保己性命的殺手锏。
因他堅信着赫連熵不會為殺他而失民心所向,畢竟這毛頭小子好不容易坐上帝王之位、握上皇權,他不能、也不敢殺死自己。
“所以本宮來了。”極冷無情的聲音出自青年的薄唇,擊碎了李群安然自得的夢。
“本宮殺你,與陛下何幹?”青年提起腳步走近,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的殘忍來,他俯下身,低語:“何況,世人隻會知曉你喝得爛醉如泥最後凍死在街邊。種惡得惡果,不會有人在意你究竟是如何死的。”
絕豔的瞳眸此時如同一把割人血肉的刀子,陰森蝕骨、奪人性命。
李群被他這駭人的眼神吓得面上盡失血色,蹭着長椅往後諾了幾寸。
“你……難道殺過人?”他強忍鎮定審視着青年,啟口反問。
景玉甯冷笑一聲,深寒中容顔暗涼妖冶,他細品着李群這句‘你難道殺過人’,不由在心中笑得凄蒼。
若說殺人,他确是從未親手殺死過什麼人。但從前用重坤北南的令牌走遍大尚國時,也曾駕馬近臨無數堆積如山的死屍,見也是見多了。
青年一步一步走過來,驚湛的正紅布滿李群的視線,讓他立時顫得音都變了調,“你殺我與赫連熵殺我有何區别?帝後一心天下皆知,我若死了,這個罪名遲早也是讓赫連熵自己擔上!”
雙足踩在白雪下的泥土,景玉甯翹長的睫毛上落下一朵雪花,涼白的觸感遮掩去些許視線。
原來殺了這麼多人,你們還是怕死的。
“以李黨首揆血祭亡魂乃民心所向,便是罪名,本宮與皇上也擔得坦蕩。”雪花不時便化成了水,青年上挑珠燈照亮起李群污穢的臉,光影從他的鼻梁滲入眼窩,每一寸火光的移束都刺得他皺起眉偏頭躲去。
“國舅,看在你還是李府家主的份上,不妨就此告訴你。”景玉甯把光停留在他閉起的一隻眼前,“皇上留李氏親眷的性命會比你稍微長些,不過也長不了太久,他們很快便會下去陪你,不會讓你走得太過寂寞。”
李群聞言,少頃寂靜過後驟然大吼一聲,掃起袖子一把揮開了近在眼前的燈狠力地扔在雪地上,沖起來就要向景玉甯發難。
隻是他到底沒有青年背後身手矯捷的禦前侍衛疾速,連腿都未站起穩就被狼狽地按倒在地上,一點也動彈不得。
“景玉甯!!”他扭着身妄想掙脫束縛,“你休想!”
歪在地上的燭燈中火苗觸到紙延而燃燒起來,很快又被地上積厚的冰雪熄滅。
“你無愧是景懷桑的兒子!你們父子蛇鼠一窩,狡詐狠毒!……唔!”話還未罵完他的嘴就被壓制在背上的林英堵住,随即幾個侍衛配合默契把他整個按趴了雪地中。
這些侍衛都是赫連熵在讓景玉甯來之前親自挑選出來,隻為護他周全所用。各個都為當今聖上在宮中栽培多年的無雙暗衛,在清剿李黨勢力中功不可沒。
景玉甯俯視着極怒與極懼交加的人,沒有火光的映照,李群的身形近乎融進了黑暗。
“事到如今你還在怨恨他人。”他聲音不重但仍是震進了對方的耳中:“你可曾數過大尚國有多少人因你貪欲而死?又有多少人因你而家破人亡食子糜羹?”
雪色垂入陰晦,青年再道:“你視人命為草芥,視公道為蝼蛄,以權貴作優越,以橫行享驕傲。本宮想知道,你可有一刻在看到百姓民不聊生饑荒餓死時感到過慚愧?有哪怕一瞬為自己的私欲而感到懊悔?”
“松開他的嘴。”景玉甯側眼發令。
林英答了聲“是”,便即刻把圍在李群口上的布條撤去。
李群口中帶血,口水也跟着流出幾絲。
他咳嗽兩聲,迅速朝景玉甯歇斯底裡地喊叫:“你算什麼也敢來質問我!”
下巴被磕在地上擦破了皮,他呸出幾口嘴裡的髒東西,無不惡劣地冷道:“你與赫連小兒又是何等僞善之輩?你豈敢說自己就是一心向民,護佑江山?哈笑話!”
他笑得太急反倒再度咳嗽起來,良久吐出一口吐沫,狠道:“這世間總是在吃人,沒有我吃也會有别人,而你們也不過是利益由此才會用江山萬民為借口鏟除異己!
帝後啊…大尚國的江山百姓牽動着你們的權勢與地位,到底是不同的碗裡裝着不同的肉,你們要吃那最肥美的,自然就容不得我們分到其他的好肉了。”
壓塌的雪地中露出短截的枯草,褐黃的枝尾在夜中瑟縮着。
“說得不錯,世間除去智傻與修道者,凡人所行皆為益處使然。”景玉甯發尾随風,回言:“但身為人,總有善惡公道在先,若為欲望不擇手段濫殺無辜又與牲畜何異?以人面獸心苟存于世,豈不枉顧了你這層人皮?”
李群被他的話激得紅了眼,擊道:“我憑什麼要去管他們那些東西的命?那些人生來貧賤死也肮髒,一輩子都不過一條賤命又豈能同我相提并論?他們要怪,又何不去怪自己投錯了胎?”
言至此,景玉甯是已無話。
他轉過身,不再聽李群竭力的悶吼與荒悖謬論,隻往旁尋向陸齊,很快便見人及時上到前來,躬身問:“皇後,是否要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