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聽言睨了眼陸齊的袖兜,幾息後眸目一沉,少息後點下鄂,道:“用吧。”
陸齊拱手:“是。”
古藍袖袍往下一攏,隻見一個如掌心大小的金壺浮出袖口,被陸齊拿在手中。
李群擡起眼閉了聲,向上看着這東西,皺起眉似有不解。
于是在景玉甯的默許下,陸齊點起火折子,把金壺打開蓋放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太後煞費千裡尋到的東西,國舅許是熟悉。”青年淡觑向在看到壺内東西時面目終于從兇惡變至無力驚恐的惡濁男人,冷漠地吐出可怖的話語。
他從侍衛的手中接過剛點燃的一盞嶄新燭燈,再度照亮了蒼涼的夜與晦暗的人。
“你不能用這個!它…它根本殺不死人,無用,完全無用,無用!”
他雙目瞪得血紅,使勁與近到跟前的金壺推開距離,然被壓制得太牢,無論怎樣使力也不過是無用功而已。
他自然知曉這金壺中裝的是什麼東西,這原就是他為太後從邊界花下重金買來的。
此蠱稀少又異于尋常,燃燒後能成蟲形啃噬人皮肉直至白骨,人隻要活着便别無他法,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被一口一口吞噬至腐爛。
這本該是他送予太後對付湘貴妃與皇後用的,卻不料此時此刻竟是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凝住他的反應,景玉甯走上前,以火光籠罩着他,“你知道就好。”他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隻平靜地道:“本宮也不想冤枉了旁人。”
李群全身僵硬,驚恐地向上望着青年。
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到站在眼前的罕世美人形同一個可駭至極的惡鬼,從發絲到足尖都令他恐懼到難以呼吸。
青年的雙唇被冰雪凍紅,一張一合豔麗得勝似尤物,腳下嫣踏純雪淨皙如畫,旖麗得攝人心魂。
“動手吧。”冰涼的輕聲如同落入血泊上的翎羽,當淨色沾染上猩紅時滲透進每一朵細小的茸毛中,與潔白相漸的污色卻是美不勝收。
眼前的畫面讓李群驚愕到失聲,過到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拼命地掙紮,嘴裡從叫喊到求饒,直到最後隻剩零散的幾乎如車轱辘一般來回轉的話:“你們不能殺我!我還不能死!我不能死!”
然而點燃的香灰還是盡數潑灑在了他的身上,火燙的焦燒下很快地,便是噬骨的痛。
慘叫聲在夤夜不絕于耳,景玉甯單手一擺衣袖,林英會意地把李群的嘴再度堵了上。
燃燒的香灰在風中吹進塵埃,與飄雪彙同再共渡消散。
侍衛們一早就有準備,當灰漬臨近時就全部起來了身,隻留李群一人在地上摸爬滾打、淚涕橫流。
這把奪命的蠱被青年逐自添進了另一種草毒,是以關太醫所薦助長蠱之危效,比原先的蠱蟲更為緻死也更甚疼痛。
李群嘶力的慘叫硬生生成了凄厲嗚咽,在這陣陣痛苦的叫喊中——景玉甯仿佛聽到了無數亡魂的歌泣。
沉悶的嗚吼就像陰火燃燒的無間地獄,厲鬼揮擺斧頭把作惡之人砸砍到頭顱血爛,漿液噴灑滿座刑台。
安息吧……
他緩緩閉上雙眼,于心中低道。
大尚國枉死的黎民多到記不全、數不清,每一個魂魄都萦繞在故土執着地等待仇恨的歸願。
害死你們的人正被追還索命,很快就要去到陰曹地府細數這一生所犯罪孽。
而你們,也該回去了。
李群翻滾的身體壓到方才砸碎的酒瓶上,鋒利的碎片割破了衣裳與皮肉,不一會兒流出暗紅的血。
血迹随着他掙紮的動作歪扭地攀延出一迹血路,把與泥濘混合的雪地染得更暗更深。
陸齊謹慎地收起倒空的金壺,重新放回袖中來到景玉甯的身邊,勸道:“皇後,這裡不幹淨,您還是先回轎中吧。”
景玉甯聞聲睜開了眼,搖首拒否。
青年隻将手中提起的燭燈放回身前,在昏暗的影中依舊站在原地,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群臨死前的醜态。
耳蝸在這時卷進幾道風聲,飛雪落進耳垂,陰寒得像是無數亡靈正在同他訴說着什麼。
隻是呼嘯過後又什麼也聽不清了。
直到末了,李群終于倒在地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他的脖頸背脊與雙腿短暫地抽搐着,随後一動不動,隻剩那血紅的雙目到死都睜着,面部猙獰得瘆人。
景玉甯面無表情地盯了他半晌,茫雪中宛若一朵殷紅的朱梅在吹盡雪夜的冷風中靜默地轉回身。
“走吧。”他道。
一衆人跟在他的身後,誰也未作出聲。
直到跨入轎辇前,他忽然頓住足,側首向圍守在身側的侍衛命令:“明日一早讓刑部來此辦案,他身上蠱毒不消,别讓百姓碰到他。”
“是,請皇後放心。”侍衛抱拳應聲。
景玉甯輕點下頭,随之将這抹豔紅隐進了茫茫雪夜中,轎辇像是化作了綻白的雪,最後寂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