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暗沉霜雪如梭,宮門内唯有政華殿亮着火燭,呈出一片輝光碧色,席波頃溫。
帝王一如他先前所言等待着他的皇後,見人歸來,疾步上前為他脫去外衣撣落飛雪。
即便在去時都已做足了準備,但蠱毒兇險還是讓男人放心不下,由是赫連熵牽着景玉甯的手去到殿後的一側浴房,用暖熱花水洗淨身上的污穢。
身體進入熱水舒适伸展,全身的寒意被溫意包圍。
青年困意襲來連打了幾個哈欠,睜眼時目中濕潤眼尾通紅,讓男人看得不禁黑眸一沉。
隻是赫連熵見青年勞累的模樣,比起騰生出的欲望更多是心疼,他坐到池台邊為人擦洗清理,一炷香後按揉愛妻纖薄的背脊,俯在人耳邊低道:“想睡便睡吧。”
景玉甯輕輕點頭,糾結片時終于還是不敵困倦,緩緩地把眼皮合了上。
他原以為經曆今夜之後是再也睡不着的,可不知溫水的浸泡竟是如此安然,不一會兒就沉下呼吸,進入到恬靜的睡鄉。
青年實在疲憊得厲害,以至後來赫連熵是如何替他擦淨全身再抱到床榻上都杳然無覺。
餘感中隻記得水中的花香沁脾而清雅,他的身子始終被包裹在柔和的暖中,許久都未體會過這般的惬意了。
第二日晨起時男人依舊守在他的身邊,殿外的白光透進床帳外淡黃的絲紗融成輕軟暖色。起身後溫水很快被渡進口中,玫瑰汁與蜂蜜潤澤着稍有幹澀的唇瓣,在舌尖上甜絲絲的,泛起一股芬芳。
赫連熵陪景玉甯洗漱完,再一同用早膳。
李群昨夜死于街頭的事此時已傳遍了皇城内外,想必朝中官員如今是無一不起,也無一不難輾提心。
刑部與督察院辦事還算穩妥,他們自深夜就将所有預設處理得當,待清早處理屍體時在衆目睽睽下論結——李群連日嗜酒緻使深醉凍死街頭。
因着他倒台後的種種行徑百姓皆有目共睹,與雪街橫屍相襯并也看不出絲毫疏漏。不過旁人與高官是信或不信,又将如何猜測那便是他們的事了。
溫潤的暖香在空氣中彌漫,屏簾上卷露出徐徐清光。
自景玉甯一醒來就感受到赫連熵對他的謹慎與觀察,帝王該是認為昨夜對妻子而言無非是一種煎熬與打擊,畢竟在男人眼裡他的玉甯脾性純良且溫馴斯文,經此一事該是在心裡烙下了一記傷印,短時間是很難痊愈了。
然平心而論,景玉甯自己也曾這樣認為,到底這次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親手殺人,心底總會被埋下些許窒礙。
可到現今,他卻發現自己的心緒并未如預想那般偏近驚懼與沉痛,反是平淡得如同一面靜湖,湖泊之上了無落葉,連一滴波瀾都不見,自底至浮面都是清涼與澄澈。
“陛下請放寬心,臣無礙。”景玉甯擡眸道。
自他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李群逼宮那日帝王何以改變了旨意,便也知曉自己将會是那把被男人派去了結李群性命的白刃。
不過景玉甯并不清楚,赫連熵在這一決策中有多少不忍與揪心。
毛峰清氣渲予二人之間,柔白的淡光覆在茶水上似是一輪圓月。
赫連熵心緒不甯,從而面色稍顯憂郁。他伸出手,以拇指碰上景玉甯綿軟的唇。
景懷桑老謀深算尤過,城府足以把不可一世的李黨當成猴子一樣戲耍,而玩完再毫不留情地廢掉,自己則始終片葉不沾,着實是一貫手段毒辣的作風。
男人的手指沿着愛妻的唇瓣來回劃過幾圈,後又戀戀不舍地将手放了下。
然則帝王閱曆雖淺卻也非為吃素,從那時起他便想到了應對之策,唯有讓宰相的兒子親自去殺死此局最關鍵的一人,才是給景懷桑最難解也最沉重的一擊。
而理雖由此,情卻難了。
望進青年淺淡的雙眸,他沉暗的思慮猶如沒進了困苦的陰影。
在決定帝後同朝之初,赫連熵确是有利用皇後的成分。
他很清楚景玉甯的價值以及自己對他萌生的愛意,不過男人當時總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實力權衡君權與情愛——君王生來睥睨天下,江山與美人本就是屬于他的。
可如今,帝王不得不承認……他對景玉甯的感情已然到了唯此一人就足以牽動起他所有神魂的地步。
他不想讓這個人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即便為了皇權與天下,也不該以他的摯愛替他去承擔。這天下與景玉甯,合該由他赫連皇族獲取與守護。
“…玉甯,朕還是後悔。”直到現在赫連熵的心仍在備受煎熬,“你本是幹幹淨淨,此一生也應形如純色。”
男人沒有告訴他,昨夜他目送完行遠的攆轎後其實并未回到殿中,而是獨自一人披上龍袍站在雪地裡,直至等待到人再度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