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甯若有所思,随後寬慰道:“文官曆來言辭貶損,知己不足便及時改焉,也切莫全然放在心上。”
“是,我明白。”王徹點頭。
景玉甯抿唇彎起,在笑中掩住更深的一層思緒。
進士一甲中三人書卷由聖上親判,欽封狀元榜眼探花也自是以皇上為準,于情于理并無不妥。
可他還是對景懷桑多了份謹慎與忌憚,思索片時,他對王徹再道:“宰相推舉你自有他的道理,朝中可還聽他說過什麼?”
經景玉甯這樣一問,王徹終于嗅出些許不同,他正襟危坐,答:“宰相提到了襄國,似是有與之貿易交建之意。”
“皇上如何說?”景玉甯問。眼看鄰國接連有了與之行修商路之舉,近年來朝中官員提出與襄國建交的不在少數。
王徹搖首:“聖上未允,言曰,‘眼下珀斯未定,何來襄國添惱。’”
這話與林英到銮熙宮向他轉述的大緻相符,景玉甯心底有數。
他的指甲悄然扣進肉中,帶來隐隐痛覺。
……父親和沉風銘,與襄國間的蛛絲馬迹……實在顯露得恰到好處,這讓他甚至都不由懷疑到底是自己有所察覺,還是父親有意為之。
隻是無論哪一種,有一點足以确定:這其中的人與事着實沒有他從前想得那般簡單。
“皇上素來不喜與襄國來往過甚,更遑論商路貿易。”景玉甯低沉說,“我亦認同聖上決策。”
王徹了然,接道:“帝後英明。
“若把大尚國比作森中猛虎,那襄國便是叢中銀環。猛虎雖兇狠,但身在明處。銀環雖小,卻□□暗中。”
他鄭重地說:“對襄國,大尚不可不謹慎。”
景玉甯颔首:“楹都三年你學到不少,相較都縣衙門,皇城衆官更擅靜、穩、謀、私。
“境狀固然使各地風氣不同,但人性中尤為貪念其實大相徑庭。”
說着他拿起一旁新沏的溫茶,打開頂蓋,細薄白煙便從杯内騰生而起,彌散的潮熱浸濕指尖。
“今日多嘗一滴清水,明日便欲沐身泉池。旦看他們所需與所望,窺其心念而不以明示,初入官場,得此足矣。”
提點到這一步,接下來便要看王徹如何領悟了。景玉甯不再多說,而後二人又就楹都所感再詳談了一番。
直至天色擦黑,景玉甯親自送予他一方竹青硯台。
隻道:“願你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狀元郎眼含熱淚,這才幾步一回首地跟随禦前侍從離開了銮熙宮。
殿中燭火燃起,金橙的光線溫柔地把一切籠罩入方圓之中。
景玉甯走進内殿,看到桌台上擺放的包裹。
陸齊見狀本要為他打開,但被青年擺了擺手,隻自己上前解開了扭結。
内中放着一個木盒,打開是一朵梨花正躺在盒底襄國特有的香料上。
嶽黎何時也有這幅閑情雅緻了?
景玉甯挑起一邊眉峰,覺得頗有趣味。
他俯下身仔細查看,發覺這朵梨花的根莖被人故意切斷,他撚起花瓣,把梨花輕輕地拿了出來。
陸齊跟在他的身邊也看着這花,想了想,還是問聲:“皇後娘娘,奴才有所不知,嶽夫子送來這朵梨花有何含義?”
景玉甯捏着花在手上轉了轉,追溯憶中少年時與嶽黎一同在學堂誦過的詩句,好像有一句是……
他講道:“長恨歌中曾有,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
青年念着這句詩詞,上一刻還品着餘香,可少頃後又面色突變,轉身盯住陸齊,問:“靈兒在哪?”
陸齊被他吓了一跳,趕忙俯身低首答:“回皇後,夏姑娘晌午被禦前叫到政華殿去了。”
“你是說當時其實是皇上傳她而非林英,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本宮?”景玉甯蹙眉,重下語氣。
陸齊額上滲出冷汗,答:“回皇後,是皇上下旨不許驚動您,來的人确是林英。奴才方才已差人去政華殿,料想再過不久夏姑娘就該回來了。”
景玉甯狠狠瞪他一眼,旋即提步行出正殿。
……
另一邊,政華殿臨近正午,烈陽暑炎照得藤檐璀璨。而堂殿之中巨龍金身咆哮,威壓骸骨森冷。
赫連熵臉色清白,氣勢極具陰戾,壓得衆人無法呼吸。
“你有一句不實,朕饒不了你。”赫連熵坐在高台龍椅之上,目光鋒銳直逼夏靈。
夏靈舉指明前,也直視着赫連熵,她死死壓住胸口跳得瘋狂的心髒,聲音大到在殿内傳出陣陣回聲:“奴婢所言句句為真,如有半句不假,定降天雷霹得我挫骨揚灰!”
“那信物在哪?”赫連熵咬緊每一個字,牙齒都在顫抖。
……
“宮中後院,一株将枯死的槐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