盞中的勺碰出輕響,星許碎沫化在水中消弭即逝。
“于我所見,這世上應還有一個彌補了諸多錯漏的篆本。”青年薄唇輕動,烏黑的袖擺鋪在清紫檀荷紋床椅上,暗服裡的鳳翎與蓮花交相輝映,将深黑與紫镌刻得仿如淵底中輝然的透影。
景玉甯抿了下唇,後而開口道:“襄國王族自皇後故去便不再設予鳳位,諸子之中妃位所生之子自然端屬尊貴。湘容是襄國的金枝玉葉,一個放在手心上養育了十年的女兒是何種心性,本宮不信前襄王與明妃會對她一無所知。”
他接着垂下眼睫沉言:“前襄王以犧牲女兒為代價給予自己與明妃的兒子以太子之位,對湘容而言這驟然得來的至親背叛與遠赴他國已是憤怨所在,若真想讓她忠君報國,襄國又怎會行出這步死棋?”
人死為大,青年無意評斷湘容的秉性,不過即是如此,杞鸢也聽得出景玉甯的言下之意。
換句言說,他無非是指若以湘容的心智被他人利用實在太過易于掌控。
前襄王如果真想把這步棋用得獲取最大益處,比起不姑息二人的父女之情,倒不如在這些年間不斷給予她虛假的期盼,常年吊住其渴盼回歸的心再加以利用,這樣也比之後的反目成仇要來的有價值得多。
可前襄王卻是背道而馳了。
杞鸢閉了閉眼,随後故作漫然地接道:“皇後如此說,是有其他的見解了?”
她上手撫過自己雜亂的頭發,拇指抹卻面上一澤污穢,似笑非笑地觑起螺眉。
景玉甯擡眸,将杞鸢皮下的姿态盡收眼底。
講到這裡,便是剝開了“襄國質子”最外階的一層違戾。
而真正耐人尋味的,還是接下來的一連之事。
他從台案的另一側端起紫砂壺,為自己拿上一杯新的空盞倒入茶水,待幾口酌飲後,沉靜地講道:
“沉風昭為太子的幾年裡政舉繁多,可朝廷響應不足七成。唯剩下可推動的三成,結果也均是功敗垂成不足立震。”
“幾年之下襄國政績無進反退,于能力而言,前襄王對他已有頗多不滿。于己身所行,朝議流傳他貪贓枉法,隻推舉那些送入東宮黃金萬兩者為官為侯。”景玉甯邊說邊放盞入案,之後拂過雙腿上的衣褶,單手撐在案台上,站起了身。
“直到龔元一百五十年中,沉風昭太子之位愈發岌岌可危,諸多行徑如湍急海噬緻使前襄王欲将其廢除于東宮。
但當左右猶豫之時,前襄王仍顧念着遠在别國的女兒與起初對明妃的承諾。所以縱然挾持私心與官員谏言,最後也還是極力保全了沉風昭。”
他滞步在杞鸢的面前,俯眼看着她頭發上的草絮,淡金的瞳眸映照出一道身影,口中的每一句皆既穩而重地響在上方。
“前襄王最初曾對湘容與沉風昭心懷超乎皇家君臣的親情,然而再深的情懷也抵擋不住旁人無孔不入的算計。”
“龔元一百五十一年,沉風銘被前襄王赦免,從冷宮歸回一衆皇子權位。第二年,湘容通敵叛國,此舉是最後一把引爆所有争端的導火索,讓前襄王燃盡了最後殘存的一點感情,緻使後來不得不親手将他們趕盡殺絕。”景玉甯再度擡起步子,繞過杞鸢的正前,走到了她的側身旁。
“殺人無形,攻心為上。”
青年垂首掃過她沾染污穢的單衣,說道:“不管是湘容還是沉風昭,他們其實都并非是那位有心者欲殺之人。”
他神色冷峭地面對向殿中遠處的龍鳳交纏的諾大屏風,半晌說出了足以令所有人萬分驚顫的一個答案:“那有心者要殺的,是前襄王。亦或說,是在前襄王心中屬意于沉風昭的太子之位。”
杞鸢聞之此言,隻覺耳邊青年溫潤的聲音猶如破曉的刀劍,揭示不斷。
須臾後景玉甯又轉過身,俯首時目光掃在杞鸢的面上,有如實質一般。
“現在,你可以想好再回答本宮,那碗毒藥,你到底是奉誰人之命,又欲加害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