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湘容報仇不過是明面打上的噱頭,青年真實的用意恐怕是要用她這條性命奏啟開端,在兩國鹬蚌相争之時警饬對方那些背後的人。
杞鸢閉上眼,斯須間拿起這盞茶水,正對準青年舉了起來。
她瞵視起青年拂掩在深黑中無雙的容貌,回憶裡映照出沉風銘至今唯有的幾次以身犯險,不禁在心頭黯然沉道:
‘……襄王,你所愛之人比你冷酷更甚。許是天道輪回報償因果,懲你戕害手足謀權禁父,而今如願奪得天下才不過一年載焉,就要一報還予一報了。’
“皇後,”杞鸢高舉杯盞,放聲對他說道:“既是君要罪婢性命,罪婢不敢違抗。隻是罪婢在死前還有最後一個祈願,望您宥恕罪婢不辱終生使命。”
景玉甯指節一動,瞳眸正視起眼前的女子,“是何?”
杞鸢彎起惡劣一笑,舉着盞厲聲再道:“罪婢杞鸢在來大尚國之前受襄國有命,必要将湘容奉及當朝尚國天子嫔妃之位,如今皆已做到,是死而無憾了!”
她說完,仰首一咽杯中茶液,喝盡後又猝然把杯子重重地摔碎在地上。
接着,她騰出一隻手瞬間從袖中拔出一把短刀,直朝景玉甯速襲而來——!
在這始料不及之時,遠處屏風後一道人影如同狂勁疾風般急沖,風馳雷掣之間擋在了青年的身前。
隻見男人腰側拔起一道利落的刃光,劍聲轟鳴,向杞鸢刹時出鞘而去。
杞鸢見狀煞刻退後三步,身形頓止間,她的喉嚨與劍刃的尖端唯有不足一寸之差。
她擡起首打量着眼前陰戾肅穆的男人,繼而大肆地笑出一聲,滿面狂暴地高聲譏嘲道:“你們堂堂一國之君竟都為了同一人而不顧自身安危,皇後空負滿腔報國之志,倒是全然高估你們了!”
杞鸢甩去發中的草絮,手指繞過匕首一轉,直逼向景玉甯再險惡地問道:“皇後,你可知湘容最後是何種死相嗎?”
女子薄潤的唇逐漸滲出可怖的暗紅,“你身邊的男人無一不是自地獄裡來的惡鬼,不論你與誰人糾纏,終将到死都被他們轇轕禁锢,永生不得所願!”
說完,她咧開嘴露出溢滿毒血的牙齒,旋即未存半刻的遲豫,直接用這把匕首捅穿過自己的喉嚨!
口中噴湧出的烏黑鮮血盡數濺在了擋護在景玉甯身前的男人身上。
景玉甯往前行出一步,剛要看到倒在地上的女子時就被男人一把捂住了雙眼,被迫定在原地。
赫連熵面無表情地乜斜一眼杞鸢不停抽搐的身體,她雙目睜得極大,正惡狠狠地盯着男人與他身後的青年。
杞鸢使力目睹景玉甯被男人遮上雙眼的雪白面容,想起他剛才所問“襄國為何以為僅憑一個嫔妃所出之女就能平息兩國戰火”。
……湘容可不僅是一個襄國公主。
杞鸢血口大開,然喉嚨盡毀發不出絲毫聲音。
——她是個與你有着容貌七分相似的女人,所以定然是她,也隻能是她。
景玉甯,你的命運一直以來都在諸方的算計當中,你的一切有太多連你自身都不曾知曉的沉淵往事與血災火海。……但我,沒有義務告訴你。
我忠于師尊,忠于襄王,死得其所。
而你,還要在這淹沒蒼天的詭計之下,苟延殘喘,迷失自心。
“唔……!”
最終,一口烏血吞盡,杞鸢閉上眼,徹底斷絕了氣息。
“陛下!”
景玉甯推開赫連熵覆在眼前的手,看到男人這張輪廓分明的面孔與龍袍都濺染上杞鸢腥濃烏黑的血液,青年的面色也終于變得蒼白起來。
赫連熵此時再多顧不上什麼,他伸手抹去景玉甯臉上的一點血污,緊接着把人擁進懷裡牢固地抱起來:“你沒事就好……”
他埋下首,在青年的耳邊低喃:“剛才朕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她不會殺我。”景玉甯簡短地回他,眉宇微鎖:“陛下原本不必出來的。”
“朕知道,”赫連熵把青年抱得更緊,“但我做不到。”
那樣的時刻,身體隻會在理智之前做出反應,他如何能親眼看着任何失去青年的噩耗在自己的面前發生。
即便早就清楚杞鸢既奉沉風銘之名定然不會殺景玉甯,可在緊要關頭時還是想也不想就沖在了他的前面。
許久後,景玉甯從赫連熵的懷裡掙脫出來,退到與其留有半步的距離上。
赫連熵劍眉一眍,語氣略涼有些不滿地低沉補道:“由此看來,沉風銘上位得并不幹淨。”
“臣以為陛下早就知道了。”景玉甯掀起眼睑應他。
知道是知道,但聽你說出來便完全不一樣。
“杞鸢雖然背叛湘容,但于襄王而言,她是個着實能幹的忠仆。”景玉甯說着,偏首往旁邊被赫連熵遮擋下露出的漆黑血迹上看去。
“但她不會為我所用,實在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