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哆哆嗦嗦地以頭撞地,連磕三下首再道:“微臣今日失職失察,是微臣攜領諸官之過錯,還請皇上皇後降罪責罰!”
“臣等知罪,請皇上皇後降罪責罰!”曹晉的話音一畢,其餘在他身旁佐貳官為首的官員也跟着齊聲合呼起來。
赫連熵一步未動,景玉甯雙手交疊放在腿前,淺似琥珀的眸中亦現冰冷。
這些人顯然在趕來的路上想出了對策,以一人之過重罰其罪,不比衆官皆罪便視為無罪。
他們打的算盤無非是以為既然在最初就得罪了帝後,倒不如宏觀至下,表面奉予出聖面的風光,内裡讓他們不得不高高舉起再輕輕放下。
不過,赫連熵與景玉甯又豈是這番輕易就能打發得了的人物。
百姓見着這一個個在當地聲名浩大的官員成隊而來,猶如灰鼠一般下跪叩首謹小慎微。
他們常年在這些人手下被迫害慣了,此時此景又怎能再安然處之。
本能在心中升起陣陣惶恐,坐立難安好一會兒後終于又都接連地站了起來。他們終究不敢随同帝後一起受下官員大禮,唯恐折了壽再殃及到家人。
“諸位坐。”景玉甯清冷的嗓音開了口,“這禮,你們需為所有邊界百姓受下。”
“十餘年戰亂,後有蝗災拾荒,邊界百姓久年民不聊生,乃我朝廷之重責。”青年吐字清晰,說道:“沈崇元将軍攻破珀斯國是以士兵、戰略、前朝,然在這功績之中,更有你們以己身苦難塑建而成,其中缺一則不可勝戰。”
他每一句話都點在聽者心裡,同時也如一團赤練烈火灼燒在别有異心之人的體内。
“這份心血與苦痛,大尚國無人不知,更無人敢忘卻。所以他們這一跪,不僅是跪給皇上與本宮,更是跪給你們。”
曹晉把頭深埋在地,聽到景玉甯如此說,他眼皮随之極快地跳了兩下,隻覺自己現下是受到了極大的羞辱。
他堂堂一個縣丞,上跪天子皇後下至朝堂高官,又何來下跪給這些髒臭賤民一說。
可奈何皇後所言即出,以他而今的處境又不得不照辦,隻能硬着頭皮跪着稍稍調轉一點方向,朝那些貧民再叩一首,順應起景玉甯的話附和道:“皇後聖明千歲!我等深同感念百姓,這一禮草表珍敬,請諸位進納。”
“請諸位進納。”身後諸官一齊道。
赫連熵把玩着刺鞭走回景玉甯的身邊,一雙烏黑的眼瞳似帶嘲意,仿若諷刺着曹晉這番蛇頭官威。
景玉甯看了他一眼,于是會意令道:“既是縣令不在,那就由縣丞代為處辦當下之事。”
“不過在這之前,你必先告知本宮與皇上是何緣由當街行刑罪囚,又在事後對無辜百姓暴虐毆打。”他言得語氣極淡,其中并無讓衆官平身之意。
故而叩首的一衆官員隻得繼續跪着,唯有曹晉聞言擡起頭,露出額頭上一片烏青,紅着眼睛答說:
“回皇後,這都是微臣失察之過。地牢行刑的秩序向來按部就班,從未出過任何大的纰漏。近來為迎帝後聖駕,牢獄長與衆員悉數了地牢關押的惡極罪囚,想到我大尚沈将軍方打了勝仗,恐被此再招至晦氣,我等便想在帝後來到前先把一部分罪大惡極的抹去……”
說到這,曹晉洋裝激憤地嗚咽幾番,“可誰知,底下人竟包藏起禍心,以公尋私把記檔混淆,讓一些輕犯也随重犯一起被處刑了!皇上皇後怕是不相信,其實今日這當街行刑一事我也是在聖駕侍衛尋上衙府時才知曉到竟犯下了如此滔天罪過。”
他狠狠向地掃袖,把自己的手都拍出了血,旋即向後怒聲吼叫道:“還不現在自己出來主動認罪,免得到時被抓到了株連你們九族!”
他說完,頓過一陣寂靜之後終于有幾個人重重磕頭,說:
“回皇上皇後,是小人,小人一時貪财收了賄賂,把他人頂替了即将問斬的重犯,小人罪該萬死!”
“回禀皇上皇後,罪臣與酒館商販賈氏素來有怨,後來便謊報查抄了他的酒館再私下記其重罪,緻使他被當街斬首。”
“回皇上皇後,小人一時色膽包天強迫了一名有夫之婦,後來怕她舉發到衙門府就給她按上了一個對聖大不敬的死罪…”
赫連熵與景玉甯逐一聽過,這些人言中的罪行與适才百姓控訴的情況形成了一種微妙的接連,不過相較百姓說出的那些情景,這幕後主使卻是被洗脫得一幹二淨,留下的不過私人以權謀私,再以私殺人罷了。
再看這些認罪之人身穿的官服便能識得一清二楚,他們可都不是什麼在邊界低階的官員,官位皆算得為中上等籌。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找好這般品階的替罪羊,實屬厲害。
與此同時,赫連熵與景玉甯的面色越來越凝重下來,也前後想到了這片黃土之下更深的一層。
縣官到底是哪來的底氣能作威作福至此?許是單單一個地頭蛇的貶稱,由此看來倒都是小瞧他們了。
當年國舅李黨落敗,那時雖不得不罰其首而寬其從,但幾年下來也算逐漸查抄了大尚國的半壁江山,可這邊界之地卻始終是個謎。
若在皇城或近郊,哪怕到了楹都遇到諸如此類事,赫連熵與景玉甯都可下令即刻捉拿所有地方高管,将他們押入大牢逐一歸案。
可這邊界情勢不同于其他地方,常年征戰所自端生成的兵器戰火線或許正是握在了這些人的手裡。
若是如此,那調動邊疆官兵之權……
在未與沈崇元君臣相見之前,看來此番他們行舉之前,不得不先試一試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