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的大門敞開,晾曬的藥味飄傳進室中,苦裡帶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關雲鵬目不轉睛地看着老者的一言一動,片刻後斟酌地問:“孫大夫博聞多識,晚生冒昧,敢問前輩經年可曾行出過邊疆之地?”
孫大夫也正瞧着他,手中草扇一下接一下慢慢地扇動着,過到有一會兒,他淡下面中的笑,終于慢慢開口回答:“老儒盛年時曾就任過皇城太醫院,想來離今已是久遠矣。”
說着他擡起頭看向屋頂房梁,眼底有一面深意仿佛籠罩在上方某一至關抉擇。
然而未過太久,那層深意就漸漸覆上一點清明,聽他眯起眼回憶道:“那時先帝還是皇子,太後還是未出閣的名門小姐。後來過了幾年,帝後大婚普天同慶,内宮逐步充盈茂盛,這人一多也就熱鬧起來。”
孫大夫潤了下唇,接着說:“當時太醫院衆太醫還都盡是資曆甚悠之輩,大多是龔元一百年前後所出醫者,現在許多人早已久不于世了。”
聽他這樣一講,關雲鵬驚異道:“原來您是太醫院先輩?”
孫大夫點首,輕笑一聲,旋即自貶道:“雖是任職太醫院,不過老儒當年苦于年紀與出身,未得各宮貴人重用,不過是跟在那些得臉的太醫後頭做下手罷了。”
他邊說邊上下打量一番關雲鵬,繼而又說:“不過看你如此年輕就能随侍帝後聖駕,可知資曆與年紀相論職位也并非絕對,還是後生可畏啊。”
他話音方落,關雲鵬便即刻自謙地搖起頭,接着就從椅上站起身,向老者拱手,躬身行禮道:“請恕晚生不識之罪,關雲鵬在此有禮了。”
他腰彎得極深,姿态很是恭敬。
夏靈和林英也跟着關雲鵬一起站起來道:“晚輩見過孫先輩。”
孫大夫見他們三人這行舉連忙擺了擺手,讓人都坐回去,草扇在空中沖着人扇動幾下,招呼道:“你們在王宮規矩大,現下來到老儒這間陋院,不必如此一闆一眼的。”
夏靈拱手一拜後擡起頭,笑着對孫大夫說:“這不是宮裡的禮數,是我們由心敬仰您。”
她把身後的馬紮往前挪了挪,帶林英到離孫大夫更近的位置依言坐下。
孫大夫彎起眼,對這姑娘的感覺十分讨喜,便笑着同她說道:“小姑娘說起話來悅耳中聽,看你像是在當今聖上身邊服侍的?”
夏靈小嘴悄悄往下一撇,搖頭說:“孫先輩猜錯了,我是皇後的随侍丫頭,不伺候皇上。”
她這一講倒讓孫大夫思量了片刻,然後笑着回問:“服侍皇後如何不服侍皇上?帝後同德當天下稱羨,怎會分了彼此呢?”
“這不一樣,皇後待我有大恩,是我自幼服侍的主子。”夏靈表情正經地回答,“皇上雖為一國之君旦得天下盡忠,不過情與理終究不同,于理我自是忠于皇上,但于情我便隻是皇後的丫頭。”
孫大夫手上繼續扇起扇子,半晌不由得笑着感歎一句:“皇上對皇後當真盛寵,鴻案相莊,龍躍鳳鳴足以流傳千古啊。”
夏靈眨眼,問:“您這又是何以見得?”
孫大夫睨她,哂笑說:“看你,就知道了。”
夏靈露出幾分困解的神色,不過坐在她身旁的林英與上方的關雲鵬倒都一起輕輕笑出了聲。
若非皇上盛寵愛極,又怎會由着皇後身邊有這樣一張清脆的白紙這般恣意暢論自己的所聞所感。
入後宮經年不染塵穢,除有皇後庇護之外,也該有皇上愛屋及烏的包涵與善待方能養育至此。
這是……比之幾十年前先帝内宮的光景,不可謂金玉怡然。
孫大夫眼中帶笑,心底卻有一絲不被人察覺的惆怅滞澀。
在他眼中,先帝與太後曾經的兩相情怨之局歸根究底不過是因身處深宮底中,卻在權力漩渦的逆流内一心往情,形如癡人說夢罷了。
可惜情意錯負了人,故此釀得癡意不堪長恨怨哉。最後演變到傷己傷人,不得餘終。
當今聖上或是繼承了這份情癡,與皇後同行在一葉孤舟上,亦翻卷在天下諸局的變幻之中。
可他們又将否踏出與先帝所不同的道路,便唯有天可知曉了。
“孫先輩,晚生有所不情之請,”關雲鵬這時溫聲問道:“不知您可願為皇後診脈?”
他态度誠懇,語氣謙遜。
在經過幾番思量後,關雲鵬還是認為帶着孫大夫為皇後親自号脈會更為妥帖。
金蠶葉終歸是邊界特有産物,即便現在開始學起藥材的原理與調配,可皇後是萬金之軀容不得半點疑誤,在此之前還需以他人試用統籌藥效,總需積累時日與經驗。
現得知孫大夫原是太醫院之人,謹慎起見若是能與孫大夫一同診治再斟酌用藥就再好不過了。
隻是此次前來,聖上并未以傳召施令,更多仍在索尋良藥為先。因此隻能先以商量的口吻詢問,之後再看如何行事為好。
不過關雲鵬私心裡認為,能為大尚國皇後醫治疾症,便是不談功德前程或光宗耀祖,于醫者而言也不可謂不是長階資曆使學究更進一步的機會。
于是果不出其意料,孫大夫很痛快就答應了下來。
“這是當然,能為皇後效力,是老儒三生有幸。”孫大夫放下扇子拱手道。
夏靈與林英看向他們,問:“孫先輩準備何時前往?”
孫大夫展眼望向自己的院子,說:“一個時辰該是足夠了,老儒自己無需整備,隻是晾曬的藥材需得分出包裹給病人送去。”
“這好辦,關雲鵬你與孫先輩一起包裹藥材,我和林英先回客棧禀明皇上皇後,然後派來人手與你們一道打理,正可趕在正午之前回去。”夏靈起身說。
林英也跟着她站起來,關雲鵬想了想,點點頭道:“這樣也好,我與先輩在這兒整理藥材,你們回去禀報要緊。”
幾人商量好之後,夏靈和林英向孫大夫拱手暫别,接着出院子駕馬返程。
二人回到客棧時景玉甯已經睡醒了,他洗漱完畢正被赫連熵監督着用陸齊端上來的幾瓣酸甜胡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