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開始砰砰跳動,胸腔内躁動的聲響與風聲混為一體,内裡有對姑娘母族的緊張,也有與心愛之人共行的忻悅。
荒涼的大地在二人眼中逐漸漫上色彩與生機,仿佛足下所踏不再是荒土,而是沿路嫩綠的花草與溪石。
他們一路抵達這段轉角的邊途,了然到赫連熵與景玉甯已經行在了更高的山崖上。
夏靈與林英駕上馬,共同走入山腰的懸崖盡頭。
“靈兒,你看,”林英指住崖下雄偉的連脈山峰,“前方的山脈好似形成了一個字。”
夏靈馭馬行前,望向林英所指的地方。
四周屹立的高山穿梭于雲端,蒼日布下飄渺的光影,随風的方向籠罩在浩大的世間。
這是她小時候最愛待坐的地方,從這裡看過去,可以見到整座邊界連環高山的全貌景色。
那時她年齡太小尚不識漢字,自然還不認得這迤逦延綿的山所形成的字。
而如今再看。
——這分明是一個“夏”字!
夏靈睜大了雙眼,一時愣在原地,手中牽緊了粗糙的缰繩。
馬步滞停在涯路延邊,她俯眼而望,隻見山脈交錯之中頂峰曲折而貫連,密林與澗地形如濃淡筆墨宏偉潇灑。
連山的“夏”字此起彼伏,一撇一捺陰陽頓挫中盡在雲影之下覆蓋片野。
遠處高山蒼頂沒入雲霧,境邊仿若天與地龐雜地交融,把周身缭繞的世間凡塵都盡數消弭在這片輝宏之中。
——“結天地之靈,寄全族之英靈。”
少爺曾經告訴她,自己名中的“靈”字由此而來。
之後多年過去,少爺再未告知她“夏”字又究竟取之為何。
眼前此幅景象無不震撼着夏靈以往的認知。
她不曾相問自己名中這一“夏”字,繼而也從未想過竟是以如此宏大撼動的本相呈現在她的面前。
邊疆界地山龐浩陡峭,誕生其中的人們結連血緣與羁絆,讓族群之人無論行遠何處仍歸宿始終。
這一字意味的不僅是整座族群栖息之地與靈魂,更是象征着繁多精神的承載。
少爺以“夏”字為姓、以“靈”字為名。承接邊界至近的族親本源,是自族人亡故後不曾消散的夙願。
她是屬于這裡的傳承,是這裡的延續,是這裡的希望。
眼中山體形成的“夏”逐漸變得愈加模糊,沙礫中夾雜起久違令人懷念的煙火氣息。
灰白的日空如披撒下一面鏡色絲紗,由遠處的流雲與湛藍水波渲染而來,漫至周身一切。
夏靈看到記憶裡養育她的族人此刻正站在很遠的地方,他們身穿着族紋特有的衣裳,聚集一處笑着與她相望。
大人身前站着及膝及腰的孩子們,他們曾與夏靈年齡相仿,現今仍是小時候的模樣。
看見夏靈,他們一個個眼神都明亮起來,驚喜歡快地用力揮舞着小手,像是在熱切地呼喊着她。
夏靈也伸出手,朝他們夠過去。
然而,無論雙方怎樣努力地想要跨越臨前這道橫溝,可間隔的深谷總是無法讓他們得以觸碰到彼此的影子。
随之,她看見眼前一雙雙朝她揮舞的手終于在經多番努力卻依舊遙不可及後放下了執着,從喜悅的揮動變為了無聲的揮别。
夏靈張開雙唇想要呼喚他們的名字,可聲音滞在喉嚨裡,唯有萦繞的風被盡數咽下。
她急切地繃緊指尖往前使力伸夠,想要看清楚自己的族群在久違中重現的模樣。
在遙遙對視之中,夏靈看見了他們眼中濃濃的不舍,與如願的欣慰。
一滴淚水悄然落下,劃過臉龐,跌入地面,最後落進沙土。
她終于看清族人的面貌,看清了從前一起嬉笑打鬧的玩伴的樣子,也終于看懂那被族群奉為神祗的圖樣。
——那是一團鳳凰圖騰,鳳凰高鳴展翅于空,斑斓的色彩紋路被縫制在衣上,正如神鳥翔鳴,金光普照人世間。
夏靈臉上沾滿淚水,直到遠處族人的景象緩緩消散,她從難舍與留戀中贖回意識,手指輕顫着想要最後一次挨觸上去。
而她的手,始終都被林英牢牢地握着……
“靈兒,他們一直都活在你的心裡,不曾有半刻分離。”林英的手掌溫度炙熱,極盡溫柔地包裹住夏靈。
夏靈用力吸了口鼻子,終是哭得泣不成聲。
“……林英。”她哽咽着開口,聲音顫抖得連不成句:“他們待我這樣好…我的族人,少爺…他們為什麼,待我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