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說話時,深邃削薄的輪廓被騰輝龍袍映照出玓瓅光華,飛漠黃沙之中如同穿梭天間的巨龍,一嘯使霄漢登空。
“他們将成為通往盛世的一部分,若為祭奠,唯有成就所向之披靡,實現雄心與抱負,才是你我無論艱難萬阻,必當遠赴的承平。”
他咽下唇間的濕潤,握向景玉甯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況且,處死珀斯皇族的旨意是你我共同頒布,如有愧怍也不該隻你一人,和該與我共擔才是。”
冰涼的手指被赫連熵炙熱的手裹藏于指間,慢慢從凝凍中冉冉解脫出來。
景玉甯垂睨向下方的斬台,數十名皇族已如數跪地躺倒,玄頂正上方正整齊地對準鍘刀。
身旁等待發号施令的劊子手們吞咽烈酒,再一口噴吐而出,盡數濺在赤淋淋的刀刃上。
呼吸中,景玉甯仿若聞到了烈酒濃烈而嗆鼻的氣味,伴随着血腥充斥在這屍骸遍野的城門口。
過了許久,久到黃沙煙霧都開始逐漸飄散,景玉甯與赫連熵交握的雙手都因彼此的勁力而宛如融為一體時。
半晌之後,景玉甯擡起頭,終于向赫連熵鄭重地颔下首。
爾後,林英站在城牆上,他手中高舉珀斯國玉玺,随即赫然松開手,那玉玺從城牆最高處直直掉落在地,徹底摔成了碎片。
在同一時刻,斬台上擊鼓聲起,鼓皮被猛烈捶打,使地面亦随之震顫,響聲振聾發聩。
而台上立喝之聲竟絲毫不遜于巨鼓,隻聽一句:
“時辰到,行刑!”
……
大尚國,皇城中。
近日,帝後在珀斯國的所行所舉皆被如數地傳回皇城,從宴席遇刺,到打壓邊疆衙官,夏長青入珀斯國皇宮,再到珀斯皇族被全數處刑。
帝後在珀斯國所行每一步都堪稱大刀闊斧,斬草除根,将浩渺氣勢施展到極緻。
而今日,宰相府一如往日般珠圍翠繞,玉階彤庭。
豔陽高照下,一座丹楹庭院位于湖泊中央,宛如汪洋池水中一處随波靜柳的閑雅淨地。
亭中,森虎藏林的屏風遮去了當頭的灼灼炎日,七彩羽線勾勒出的百獸之王在光耀映照下,宛若伺機捕食,匍匐而動。
景懷桑坐在雕刻着麒麟祥瑞的吳王靠上,他手中正拿一封信宗,上面呈現的墨字行雲流水,韶秀而不失力道。
這是景玉甯去珀斯國之前向家中寄來的書信,信中無外乎平日裡那些纖悉無遺的問候,以及委宛含蓄的提點。
景玉甯書下的文字總是比他在親近之人面前所展露的鋒芒要更為幽婉,左面龍泉印泥蓋落的名章若紅中細緻碎金,整張信紙工整井然,可堪學子臨摹的典範。
從他入宮這些年以來,每封家書的落款都印着同樣的名章,這章從他還在景府時就随身使用,即使之後成為大尚國的皇後,權柄附有鳳印加持,他也仍是隻用這一枚名章來題字。
“叱菴,你覺得甯兒是怎樣一個人?”
良久,景懷桑合上信件,将其放回桌上。他問向一旁侍候的景府總管叱菴,語氣淡然而平和。
叱菴正為景懷桑重倒一杯七分熱的毛峰鮮茶,茶水色香均是上佳的絕品。微苦茶香漸漸彌漫,為華美幽靜的庭中更添一份靜彩。
“回老爺,小少爺天生聰穎過人,性情亦是世間罕見。”叱菴回答。
景懷桑拿起竹扇,手腕轉過半圈,朝向自己輕輕地扇了扇:“是了,越長大,越像他的母親。”
說這話時,他向來精銳的眼眸有一瞬顯現出少有的溫柔,眼瞳被湖心波光粼粼的水紋照亮,就連藏藍色深沉的衣衫都在霎時變得青熒起來。
叱菴感受到主子片刻間微浮的心緒,他将溫熱的茶水遞入景懷桑的近旁,輕聲道:“老爺還念着她呢。”
景懷桑聞言笑着搖了搖首,竹扇搖動中,涼風将烏絲内幾縷整潔的灰發吹過耳後。
“我與她從未有過任何越界之情。”景懷桑說道。
片時,日風迎入湖亭,與扇中的微風裹纏相融。景懷桑閉上眼,感受着拂面悠風從微熱到陰涼。
“不過有些情感,相較情意缱绻,要更為幽深,更為久遠。”半晌,他的聲音飄入風中,虛虛實實,卻又無不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