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風不該這麼大的。
更何況是在不見天日的密閉黑屋裡,怎麼會有自由的風呢。
帶着冬末的凜冽,涼風卷得長發飛揚,又灌入耳朵,吞沒對面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池觀月就這麼站着,看着對面哭得癱坐在地上的少女沒有動作。
又或者說是,她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手心細密的汗珠被吹得剩下一片幹澀,她悄悄捏緊了校服裙角。
此情此景,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幾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随着年齡的增長和心态的變化,每次遇到這個場景,她都給出過不同的回應——怔愣過、同樣的歇斯底裡過、質問過、也從始至終沉默不語過。
隻不過往日重逢這一場景的時候都是在天台上,而這一次居然是在她一切噩夢起始的地方。
兩處夢魇居然重疊到一起了。
漆黑狹窄的房間裡,對面恸哭着的少女帶了一層虛光,讓人看不真切。
“是你吧?那天撞向我的那輛車明明就是你的!”
之前對方從沒說過這句話。
可是好耳熟,變得遲鈍的思維讓池觀月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哪裡、聽誰說過類似的話。
也正是從這句話開始,夢境打破了以往每次都相同的循環情節。這次女孩以詭異的姿勢踉踉跄跄地沖着她撞了過來,猛地把她撲倒在地,掐着她的脖子帶着滿身的怨恨和鮮血怒視着她。
池觀月對對方突然爆發的情緒動作沒太大反應,反倒是在近距離看到女孩刺破皮膚的斷裂白骨之後,輕輕皺起了眉頭。
黏膩的鮮血、不規則的粗糙斷面,一切觸感都太過真實了。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傷?
是在暗示車禍?高墜?
還是隻是一個無關的随機特征而已?
池觀月不由自主地開始聯想,窮途末路之下,她實在怕錯過任何一點關鍵信息。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襲來,但此時的她隻想着如何才能讓對方給出更多有關自己的信息。
于是她嘶啞着譏诮出聲:“生前不肯見面,怎麼,現在是想拉着我一起死?”
對方的眼眶湧出汩汩血淚:“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死!但讓你失望了,你還沒付出應有的代價,我肯定要活得好好的——”
“别急啊,”池觀月緊緊攥住那節斷骨打斷她,報出辭安交給她的那串地址,“你家現在是住在這裡沒錯吧?再等等,等我找到你,到時候給你機會算總賬。”
“你……”這次女孩除了長時間哭鬧後一時半會兒還止不住的抽噎,竟然還多出了些畏懼聲調。
滿是砂石顆粒的地面磨得皮膚生疼,池觀月正欲扯住對方起身時,突然就聽見了遠處越來越近的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
經曆的次數太多,以至于身體已經先她意識一步做出了反應——她表情大變開始本能地向後撤身,想盡量和恐懼的源頭拉開距離。
但其實她也知道,每次都一樣,無論怎麼躲都是徒勞。
手裡的斷骨、面前的女孩一并消失,那個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從無邊黑暗裡走了過來,輕松地把她一把拽到面前,慣例一樣問她知錯了沒有。
此時的她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無論年齡力量、還是武力值博弈心态什麼的,在所有方面兩人都實在相差懸殊。
在對方占據絕對優勢和主導權的情況下,池觀月那股甯死不屈的勁突然就湧了上來。
她永遠猜不中這個男人的心思,不知道他想聽的那個答案是什麼,那索性就不猜了,池觀月随手帶起一把地上的沙粒,沖着男人的臉狠狠揚了過去。
男人暴怒——又或者說是其實每一次都不合他心意、每一次的結果都是這樣,隻不過這次更甚而已。他抓住池觀月的長發用力向凹凸不平的磚牆上甩了過去,被撞得頭暈眼花的她還沒恍過神來,緊接着一腳猛地踹向了她的腹部。
視線被粘稠的液體逐漸遮擋住,自喉嚨處也湧上了一股血腥味。雖然這次也一樣是無緣無故的,但池觀月早就已經沒有委屈這種情緒了,也沒有質問反駁的心思,隻是眼神空洞地想着有本事他就直接打死她,絕對不要給她任何成長翻盤的機會。
男人一把提起地上沒什麼生氣的人,惡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按在牆上,嗤笑道:“裝死?你以為這招對我會有用嗎?”
池觀月動彈不得,新傷疊舊傷的皮膚被死死嵌在磚縫中刺痛到麻木。
“當初死的怎麼就不是你呢?”
“你的存在本來就是個錯誤,不讨人喜歡又沒用的東西。”
“以為我不敢打死你?這兒連隻蒼蠅都進不來,你爛在這裡都不會有人知道。”
“報應?你活着出不了這間屋,死了也會被永遠困在這裡,是人是鬼都沒法拿我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覺得人生無望啊?”
“這麼想就對了,因為你就該死。”
那人下手的力道越來越狠,幾乎要奪去她全部的呼吸。
“疼嗎?”
“……疼?”池觀月努力瞪大眼睛,試圖強行逼回生理性淚水同時,終于掙紮着咬牙笑出聲來,“沒吃飯嗎?”
即将陷入昏厥的瞬間,突然就看到一束有些刺眼的暖光照進了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錯亂的時間線、過去和現在混為一體的自己、面前兇狠的男人随着地面開始一起崩塌下陷。
窒息感太過真實,以至于直到轉醒,池觀月依然抑制不住地在咳嗽到幹嘔。
看向光的方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有液體奪眶墜落。
就那麼一滴。
明明應該是夢裡的她更難過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