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按照發生的原因、機制及病理可以分為五類,夏遠宸的死因就屬于其中的機械性窒息。再向下細分,即為閉塞呼吸道口的捂死,兇器為柔軟質地的物品,如衣物、毛巾等等。
“的确,捂死一般都是他殺。如果是小孩的話,雖然偶爾也會出現意外捂死的情況,但都六歲了,這種可能性并不大。”周澄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不過是一個才六歲的孩子,什麼人會和他有深仇大恨到非置于死地不可啊?”
周澄歎完,看着沒什麼情緒起伏的何将醉,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怎麼感覺你好像對這些東西都沒什麼感覺呢?”
何将醉覺得他這問題有些新奇:“我應該有什麼感覺?”
“就是對這種人情什麼的,”周澄說,“一般人近距離看這種案子,總難免會流露出對被害者的同情之類的情緒來,尤其是對孩子。但是看你好像對這些沒什麼感覺——習慣了?”
如果說一開始對馮盛進行審問的時候,何将醉用的那些尖銳到不近人情的語句,是為了刺激對方而不得已的手段的話,那出了那間審訊室的他卻依然是以被害人來作為稱呼,無論對方的年齡與身份。
有時候這種一視同仁的理智難免會讓人覺得有些冷漠。
“其實我們都一樣——對生死這種東西,隻是見多了,不是見慣了。”
“做側寫分析的時候不能帶感情,甚至很多時候不能把被害人當作一個曾經活生生的人來看待。”何将醉平靜解釋,“就像有時候為了套話讓被審的人開口,甚至需要向對方表示‘理解’——是兇手被逼無奈才做出那樣的選擇的,那些被弄死的人是罪有應得。要讓自己保持冷靜,才能長時間盯着那些兇殘的案發現場進行分析,但與此同時對其他細微的情緒和傷害也會慢慢變得麻木起來。”
“長期這種狀态我也受不了,更何況我的另一份工作還需要我有極強的共情能力。除此之外,帶着感情去分析案子也很容易會産生主觀臆斷。就比如隻看夏家的環境以及曾經長時間對孩子的期待的話,很難想象家人就是兇手這種可能性。”
周澄一點頭:“你現在還是最懷疑夏家那幾個人?”
“不是懷疑,兇手就是他家人。”何将醉答得果斷,而後沖周澄一招手,“錄像。”
審完袁榮後的第二天中午,周澄讓副隊通知袁榮的妻子來局裡接人,但其實更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借此機會對她進行簡單的詢問。
在局裡的好處就是對過許曼進行錄像會方便許多,這也便于周澄等人進行後續的分析工作。
視頻裡的女人全程都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從肢體語言可以明顯看出她屬于心理防線較強的那類人。但也許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陣勢,因此對警察提問的内容倒也是老老實實有問必答。
視頻一開始,隻見女人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一眼:“我現在是……嫌疑人嗎?”
“我們隻是簡單問你幾個案件相關的問題,不用緊張。”鏡頭一側的女警溫和道,“說一下你在三月二十一日那天的行程吧。”
女人手指交叉緊緊攥在一起,遲疑道:“那天大姐一家約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所以我帶着孩子去了他們訂的地方,結果剛一到就聽說……遠宸被人拐走了,所以後來我們幾乎都在找孩子。”
“是誰跟你說的孩子被拐走了?原話具體是怎麼說的?”
“我姐夫——就是夏延裕。他打電話跟我說‘遠宸被人拐走了,你們快上來一起幫忙找找吧’。”
從這裡開始,視頻内外的人都隐約發覺出了問題。
按一般家庭關系來看的話,在這種緊急情況下,姐姐聯系弟弟或者姐夫聯系弟弟應該會是更常見的第一反應。
雖然不排除其他成員之間關系更好、會下意識地将對方作為首選項的可能性,但以夏延裕這樣一個忙起來家都很少回的人來說,這種情況的可能性顯然并不大。
“此外還有一點就是,一般家長在找不到孩子的時候,心裡是不願想象甚至接受最壞的結果的,最初大多會用‘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一類的說法。”何将醉補充解釋道,“再加上夏延裕電話打來的時間,距離夏遠鶴跑回餐廳告訴父母的時間,全程不過才十分鐘左右。”
也就是說人不見了之後沒過多會兒就打了電話,上來就直接說自己孩子“被人拐走了”?
緊接着錄像裡的警察問出了何将醉更好奇的一點:“你們一家是一起去了萬悅嗎?”
“……不是,我愛人打牌去了,我大女兒當天在上課,所以是我帶着兒子去的。”
“兒子一直和你在一起嗎?”
對于這個問題,對面的女人明顯變得猶豫了許多,半天都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如實說。”進行詢問的警察及時打斷了她的思路,在“如實”兩個字微微加重了語氣。
女人本就敏感的神經被這兩個字一撥直接吓了一激靈,終于吞吐道:“……沒有,我兒子先上的樓。”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就可以。”眼看着面前的女人有了放棄抵抗的趨勢,進行詢問的人順勢給了個台階。
“姐夫讓我兒子先上的樓,他說讓我在地下停車場等他下來之後再帶着他一起從商場正門進去。”
“對方有沒有說這麼做的原因?有指定路線和接人地點嗎?”警察的聲音逐漸嚴肅了起來。
因為在先前調取購物中心監控的時候,警方并沒有發現這母子倆在地下車庫以及孩子提前上樓時的身影,想必兩人應該是避開了監控的位置。
整棟樓的監控死角極少,僅憑巧合就能從頭到尾完全避開監控是不可能的。
“他沒說原因,”女人想了想說,“說是讓我在……地下三層D4區西北角等着——就是上樓的那個位置。他隻說讓我在地下停車場的時候注意躲開監控,别的沒說……”
周澄一伸手按下了視頻的暫停鍵:“她說的這是實話嗎?對方提出這麼奇怪的要求,她連問都不問?”
“夏延裕在兩家的地位在那兒擺着呢,”何将醉揚揚下巴示意,“掙的那些錢既要供自己家花,還要給小舅子家還債,所以兩家人都不敢說什麼——哪怕袁家幾年前還和夏家産生過矛盾。前面她猶豫那下,也是在衡量夏延裕給她開出的保密條件和實際自己對違法的恐懼,到底哪頭更重。顯然她還是更怕後者,所以就都招了。不信你放到最後,她肯定還要囑咐幾句‘不要和夏延裕說’之類的話。”
周澄聽罷不信邪地把視頻一直放到了最後。
“警察同志,我跟你們說的這些,能不能……能不能跟我姐夫保密啊?他有權有勢的,我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