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打開門的瞬間,何将醉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意料之外的來電,并沒有選擇直接挂斷或者接起,而是轉身出了屋。
沒想到剛一打開門就看見池觀月正好迎面向他走過來。
暗自調整好呼吸,池觀月若無其事地率先開口:“我才剛回來,何醫生這是要去哪啊?”
何将醉在她面前站定,未出聲先出手,緩緩地把她有些淩亂的碎發順到了耳後,沒頭沒尾的動作讓池觀月心髒猛地警惕一跳,面上卻依然維持着雲淡風輕的表情。
“正要找你,”何将醉收回手,幾句關心詞在她聽來心驚肉跳,“需不需要給你經紀人打個電話說一下情況?找人的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
從一開始就是方一堯主動給她聯系的心理咨詢師,說是為了幫她緩解平時壓力。
所以他們倆有彼此的手機号很正常。
“知道了,”池觀月滿臉都寫着抵觸二字,“真不想回去面對現實,又得跟耍猴似的被人圍觀——還是懷念以前的生活。”
“翻身仗打得挺漂亮,怎麼這時候倒打起退堂鼓了。”
何将醉帶着點笑意,順手把剛才從屋裡拿出來的文件袋封口細繩繞緊兩圈。
樓下是聲色犬馬的煙火,碰杯歡呼笑鬧的人聲一浪蓋過一浪,而此時樓上的氛圍卻微妙得無法言傳,另有一處人間。
走廊這個位置隻能借到幾絲光線。兩人站在大片黑暗裡各有心思,池觀月的眼神一路跟着對面人的手走,最後被文件袋上隐隐約約被照到的幾個字吸引住視線。
這東西應該是剛才和他在屋裡對話的那個人給他的。
封面看不清。
這份象征着他表裡不一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這種情況下,是對此表現出好奇更加合理,還是毫不在意更能減輕自己的嫌疑?
“不過熒幕前要承受的壓力和曝光度确實比音樂劇舞台上的大得多,”他突然出聲,“當初怎麼想起來要轉到這個領域了?”
機會來了。
埋種子的機會。
“我也不想,”池觀月擡眼直直望進他眼底,仿佛她接下來将要鄭重而隐晦地向對方暗示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不直說,但又滿懷期待地想讓人看透她心中所想,“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的事很常見。
但是對于一個偶然路過就敢撬門徒手鬥歹徒、一言不合就敢直接跟老闆鬧翻的人來說,說自己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職業生涯的話,實在是有點奇怪。
可是她目光灼灼,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哦對了,方便的話,樓下樂隊的聯系方式給我一個吧。”池觀月指指樓下,“拉提琴那姑娘水平不錯,想回頭給我們負責人推薦一下。”
何将醉應了一聲,她得到回複後拿着屏幕閃爍的手機向他晃了晃,說句“我出去打個電話”後就直接轉身下了樓。
身後的人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最終轉身回到屋内打開了通往陽台的玻璃門。
微風卷着即将散盡的一點茉莉香氣撲面而來。
“謝了,速度還挺快,”池觀月慢悠悠地溜達到院裡,壓低聲音對着電話那頭的人問,“你大概什麼時候到?”
“快了,你家那邊我去過了,院門口蹲了好幾個臉熟的狗仔。其實找輛他們不認識的車倒也能不露臉把你送回家,所以你真不回去住嗎?”電話裡語音導航的聲音時隐時現,可以聽出來對方正在開車來的路上,“對了,剛才讓我打的那通電話到底幹嘛用的?萬一真被他給接起來,我都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
“沒事,他不會接的,”氣派院門綴滿花藤,池觀月走出去順着青蔥小路邊走邊留意來往的車輛,“我還有點事要處理,今天就先不回去了。你帶來的東西夠我臨時在這兒湊活一晚上的,明天的節目錄制我會準時到。”
大多數事情隻要有了開頭的先例,再出現一次隻不過就是時間問題而已。
池觀月是這麼想的。
何将醉是剛反應過來的。
“别這個表情嘛。”副駕駛坐着的人神清氣爽翻看手裡台本,“都說了真的是因為公司要求我在下一個正式公告之前絕對不能露臉被拍到、再加上我家附近又全都是狗仔根本回不去,所以才臨時在你這裡借住一晚上的。”
再怎麼常年早起的牛馬,也頂不住熬了個通宵剛睡兩個小時就被人強行拉出來套上繩子開始新一天的拉磨工作。
牛馬一般不拉磨?
是啊,所以牛馬都不幹的事,他到底為什麼要幹呢?
何将醉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盡職當司機,另一隻手支在窗戶大開的車門上抵住太陽穴,保持住起床氣籠罩下的最後理智。
“何醫生不僅醫術了得,駕駛技術也是一絕啊,我在車上看本居然一點都不覺得暈!”池觀月無良但調教人的手段頗有一套。她自知理虧,因此直接拉滿情緒價值以示誠意,彩虹屁從頭到尾吹了一路,“甚至還體恤百姓,讓饑餓人民在大清早就能吃上一口熱乎的早飯。你别看我表面沒什麼反應,實際飯吃進我嘴裡,感動的淚水可是直接流進了我的心裡啊。”
雖然漫野還是不賣早點,但萬幸的是老闆随手做出的食物也十分精緻,拿來當早點甚至都讓她覺得有點屈才。
除了自願勞動的廚子臉有點臭以外,一切都堪稱完美。
難得有資本主義老闆能有個可圈可點手藝傍身,人還有副熱心腸。
“……熱心腸?”駕駛室的老闆本人像對這仨字過敏似的眼角一跳,闆着臉反問。
“别害羞啊,熱心小何。而且住都住了,這事你怎麼一晚上都沒釋懷呢。”
這話說得,反倒是他的不是了?
何将醉難得同時對外人和自己感到無語,也懶得追究她她上一句話裡怪味的來源,而是問她:“住我的地方就算了,為什麼你跑通告還得我開車送你去?”
“因為我的經紀人不負責任,以及我不能酒後駕駛違法亂紀,”池觀月頭也不擡專心回複工作郵件,谄媚的語氣信手拈來,“當然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何醫生善良友好,體恤百姓疾苦。”
伸手不打笑臉人,池觀月這話一出口,直接把他後路給堵死了。
猛吸一口窗外的新鮮空氣緩解胸悶,這下何将醉連問都不想問了,直接認命安靜地當個司機。
錄制節目的電視台距離漫野大概有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不算太遠。
臨下車的時候池觀月摸了摸外套口袋,仔細确認了一下有沒有忘帶東西。停頓幾秒之後她才把手拿出來,沖着轉過頭來一起幫她檢查的何将醉比了個心。
“……傷口還沒完全恢複,别亂跑,注意飲食。”何将醉把臉轉回去不再看她,“有事給我打電話。”
池觀月咂摸了一下剛才的早點和廚子本人的這番話,覺得味道似乎都挺不錯。
她不置可否地在後視鏡裡沖他擺擺手,踩着高跟的長腿一邁,三兩步趕向電梯間。
雖然節目的錄制時間是上午,且池觀月還幾乎提早幾個小時趕到了目的地,然而實際上正式錄制的妝造加候場都需要不少時間,再加上今天的節目錄制分了好幾個部分分别進行錄制,在此期間準備和等待的時間還是格外枯燥而漫長的。
于是在第一場短暫錄制後的待機時間裡,池觀月“剛好”遇到了一個上趕着來串門的秦澤亦。
雖然早晚都會見面,但她還是沒想到事故之後的第一次見面,居然是對方主動找上門來的。
從一開始火藥味十足的初次見面,再到後來不尴不尬的拍攝現場,面前這個人總有辦法讓她覺得頭疼。
本來她隻是為了确保計劃的走向、排除他這個突然出現的變量才順手推了他一下,可這實情終歸隻有她知道——其他無論是從秦澤亦那篇态度誠懇的澄清發文、還是在外界衆人的評論來看,都不難感覺出來外人視角的她就是單純“舍生取義”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