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耳機裡另一邊的聲音若隐若現聽得并不太清楚,何将醉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來了那是陳濤的聲音。
池觀月剛才說過屋裡沒有人,而房子地上的部分也并沒有能供人藏身的空間——
他來過這裡,這一點他很清楚。
那她現在這是……
已經進了地下的賭場了 ?!
這棟爛尾樓一樣的建築何将醉之前來過兩次,一次是以匿名玩家身份旁觀賭局,還有一次是來驗貨。
兩次前前後後差不多把這裡轉了個遍,再加上職業習慣,目前他對這棟樓的整體布局幾乎可以說是全摸清楚了。
為了降低被查風險,地下賭場的入口設置得十分隐蔽,所以池觀月一開始沒發現再正常不過了。
何将醉甯願她沒發現。
因為對于她這個初來乍到的人來說,地下賭場路徑交錯機關繁多,一旦進入,她是有極大概率被困在裡面的。
“我沒事,”通訊設備另一頭的池觀月終于說話,她匍匐着幾乎把聲音壓到了隻剩氣聲,“你待在外面望風就行,我——有人來了!”
池觀月誤打誤撞發現了地下室的入口,她聽見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後二話沒說直接循聲鑽了進去。還沒等眼睛完全适應裡面昏暗的光線,就迅速摸索了個地方蜷縮着藏了起來。
有些分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每一步都走得尤為穩健,近乎帶着股遊刃有餘的氣勢清了下嗓子。
幾乎瞬間就回到了小時候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一顆心日日夜夜七上八下不得安甯,時刻擔心對方會在自己放松警惕的時候闖進那間小黑屋把她再次毒打一頓。
這種不安,到了後來甚至演變成了聽到門外對方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反而會短暫放松下來。
因為知道隻要撐過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自己就可以久違地睡個好覺了。
時間一長,她閉上眼聽對方踏過木地闆、開門、碾壓着砂石顆粒走過來,不用親眼看,就可以準确判斷出對方最近過得如何、今天心情如何。
這些東西總會通過腳步聲呈現出微妙的差異。
也決定着自己接下來會遭受什麼程度的待遇。
池觀月在布滿灰塵高低錯落的設備之間盡可能地把身體縮成一團減小占地面積,扶着膝蓋貼在牆上合眼安靜感受幾秒,她在腦海裡大緻描摹出了對方的形象——
是個塊頭和“那個人”相似的中年男人,和“他”一樣平時有鍛煉的習慣、對自身實力也有着強烈的自信,基于此,性格裡應該或多或少還帶着點傲慢。
行走的時候有隻腳的步伐有些拖拉,聽起來像是跛腳,這點和常年接受正規訓練走姿幹脆利落的“那個人”不太一樣。
盲目自信的人容易漏洞百出,有依據有底氣的人更不好對付。
她暗自屏住呼吸,把一直緊捏着的手掌緩緩攤開,蹭掉了手心裡的汗漬。
一開始就待在屋裡的那個人還好說,後進來的這個解決起來可能有點費勁。
“你電話裡說的是什麼意思?你要錢我要人,這不是一開始就說好了的嗎?”後進來的中年男人說完這句剛好停在了池觀月面前。
“你為什麼非得那麼執着于一個小孩呢,”對方語氣迫切,說話速度越來越快,“隻要錢的話大不了我們五五分,按我的計劃讓那個叫祝什麼的女的頂鍋,絕對萬無一失,不會被抓到的。但你要是真把那小崽子給上了的話肯定會被發現的,到時候你跟我就誰都跑不了了!”
中年男人嗤笑一聲:“萬無一失?”
池觀月盯着面前那人的泛黃運動鞋,聽完了兩人的對話,猜測着面前這個中年男人應該就是李永輝了。
另外那個人的聲音好耳熟。
她皺起眉手指無聲焦灼敲打膝蓋,眼神無意識尋找着屋内光源,腦海裡飛速檢索着相關信息。
另外一人眼見有回旋餘地,趕緊趁熱打鐵:“你好好想想!要來的錢足夠你下半輩子生活的了!但要是為了那檔子事,你不但一分都撈不到,甚至還得重新進去熬幾年,值得嗎!”
空氣安靜幾秒,池觀月的視角看不到兩人完整的反應,她隻能屏吸凝神被動地等待屋内另外兩人的後話。
“說實話,我對那麼點的小屁孩不感興趣,連句人話都聽不懂,玩着沒意思。但有些人需要受點教訓,所以到嘴邊的肉沒有不吃的道理。至于報仇……沒有比她更合适的工具了。不過——”李永輝話鋒突然一轉,轉身向樓梯口走去,“你說得對。”
身後的男人不明所以地小跑着跟了過去。
緊接着大概是在樓梯拐角的位置,突然傳來一人吸氣悶哼的聲音。
這聲音池觀月太熟悉了,以至于後面聽到反複捅刺的聲音以及聞到飄過來的血腥味的時候,她都沒覺得有多意外。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廢話真多,耽誤事。”
依然是剛才的腳步聲,隻不過這次那人身後多了個物體被拖拽的聲音,路過池觀月面前時硬生生在地上拖出了一條血毯。
黑紅的血模糊了不知生死的男人五官,明明她也沒确切見過那人正臉,但短短幾秒間的盯視卻莫名讓她靈光一現,終于把聲音和對象對上了号。
是那天晚上在漫野屋裡跟何将醉談交易的那個人!
“不過還是得感謝你的計劃,少一個人分成,錢就全都是我的了。接下來——”李永輝吹了聲口哨随手把人扔下,發出沉甸甸的一聲響,一回頭不知在對着誰說話,“是自己出來,還是等着跟他一樣,像條死狗似的被我拖過來?”
池觀月眸光一凜,頓時伸手探向腰間,握上了折刀柄。
不料半截樓梯處,有個人自上而下跌跌撞撞地走了下來。
“既然你都聽見了,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李永輝拍拍手,優哉遊哉地走過來,“你也沒什麼可挑的,隻能配合我把這出戲演完了——如果你不想變得跟那灘爛肉一樣的話。”
“我……”另一人似乎剛發現他身後那不知被捅了多少刀的人,連驚叫都忘了,頂着一頭亂發驚恐地後退幾步,撲通一聲癱坐在了地上。
這個連話都說不全的人身份倒也不難辨認。
是祝晴。
“拿出跟我談交易時的嚣張勁來啊?怎麼了這是?”李永輝似乎很享受對方當下這種反應,帶血的刀面貼着皮膚拍打幾下,“這賊船你上都上了,人也是你塞進去給我的,多少得再表示一下誠意吧——把麻袋裡那小崽子掏出來衣服扒掉,拍張照給她媽發過去。”
已經被吓得徹底呆住的祝晴一時間并沒有動作。
“還傻愣着幹什麼,清高啊?當時不是你主動找上門讓我抓她的嗎?”男人語氣嘲諷,把之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你能比我好到哪去?想要的東西沒本事明搶就玩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我想弄到手的東西可從來都是直接自己動手。”
李永輝向身後地上血淋淋那人一展臂,像是在展示什麼傑作:“看見了嗎?你還不如我。”
池觀月聞言攥緊了拳——
果然和他們猜測的一樣,這幾個人是一丘之貉。
她撐着地面微微側身探頭,正好看見了祝晴手邊麻袋的一角。
如果馮媛是被下藥迷暈帶走的話,那這麼長時間應該已經醒了吧?
為什麼那個袋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該不會……
癱坐在地上的祝晴不可抑制地全身發抖,不料在右手觸到麻袋一角的瞬間,她六神無主四下張望的眼神正好跟角落裡的池觀月對上了。
“你、你……”祝晴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池觀月,這次倒不是恐懼,而像是有種得以轉移目标般的驚喜。
她扭頭看向李永輝的時候簡直像是在告狀:“那裡有人!”
本來琢磨着什麼時候出手的池觀月這下也不再猶豫,左手一撐地面,矮身滑進旁邊蒙着長絨布的圓桌下面,借着掩體從桌子另一端閃身出來,直接竄到了李永輝的身後。
趁對方尚未反應過來之際,池觀月對準對方膝蓋後側就是一踹,緊接着蓄力轉身擡腿踢向了他的脖子。
體重相差懸殊、輕易又不能動刀,再加上李永輝即使在監獄裡也常年保持着鍛煉的習慣,所以對池觀月來說正面沖突的風險明顯要更大一些,突襲以技巧取勝會相對更有把握。
結結實實一聲悶響,李永輝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打得踉跄幾步,但他反應也快,反手握住剛才用來捅陳濤的那把尖刀,猛地就向身後刺去。
刀刃帶着尚未風幹的血腥氣劃破空氣,風聲緊貼着耳邊擦過,池觀月反應迅速側身曲臂,待李永輝轉過身握刀平掃時,她俯身下潛順勢向後一滾,和對方拉開了身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