宕機的秦澤亦踉跄一下,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撐着牆面,穩住身體準備回頭怼兩句。但理智及時刹車,讓他停在原地保持乖順。
而本就倚牆沒站直的池觀月就這麼順勢仰頭看着他,不慌也不動,遊刃有餘地把剩下的話問完:“你也是過來玩的?幹嘛跟着我?”
“我……看背影感覺是你,但是不确定,所以就……”
總共也沒幾個字的一句話讓他說得結結巴巴的,甚至越到後面聲音越小,最後直接嘀嘀咕咕地湮沒進了音樂聲裡。
池觀月不解:“不确定的話大不了就直接過來問啊,光跟着能看出什麼來?”
“那不行,”秦澤亦一抖卷毛,立刻撇嘴反駁,“我這麼有名,萬一被人認出來了怎麼辦。”
等他那慢半拍的腦子終于跟上嘴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麼之後,耳尖蓦地更紅了幾分。
“可以啊小夥子,紅而自知,還挺有偶像包袱的。”池觀月拍拍他的肩戲谑一句,站直身子作勢離開,“你跟朋友一起來的吧?那你這也确認完了,趕緊找他們玩去吧,我就先——”
“等等!”秦澤亦着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又慌亂地匆匆松手,“那個……我是和幾個樂隊的朋友一起來的,過兩天有場比賽打算和他們合作,今天是來談具體演出細節的。就在二樓,你……要不要一起去?”
一番說辭有點前言不搭後語,池觀月聽完一挑眉:“聊合作内容不是更不應該有外人在場嗎?我過去幹嘛?”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合作!就……哎呀,就幾個人一起喝喝酒而已。”秦澤亦窘迫地低頭拉上了口罩,幾縷卷毛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去不去?”
他語氣裡的期待太顯而易見了,讓人難以忽視。
不是什麼大事,真過去見個面倒也無妨。
隻是池觀月覺得這前身是個十足魔鬼的人難得會露出現在這種反應,于是就忍不住又逗了他一句:“可我是開車來的,不能喝酒。”
“那可以給你點别的喝啊!”他抓住機會迅速低頭翻找口袋,“你想喝什麼?我請——”
“我還以為你會說,喝多了你會送我回家。”
“啊?”秦澤亦在這方面的心理素質奇差,身為低攻低防選手的他當下整個人心态大崩,完全不像是前陣子剛從殘酷的萬人淘汰賽裡站到最後的人,“诶不是,你先别走啊,送你回家當然也——”
“二樓是吧?”池觀月頭也不回地朝身後一招手,“過來帶路。”
秦澤亦後知後覺地終于反應過來,正要開心地小跑幾步跟上去的時候,就聽見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對了。
今天晚上是最後期限。
周身氣氛瞬間冷卻,秦澤亦皺眉焦慮地捋了兩把頭發,還是按下了接聽鍵,視線卻在不由自主地跟着池觀月的背影跑。
“……我沒忘,”接起電話的人逐漸不敢再看她的身影,“你之前說要安排的人……就……現在吧。”
“你可真慢,到底幹嘛去了——”兩人剛一推開門就聽見了屋裡人的抱怨,而衆人在發現秦澤亦身後還跟了一位稀客之後,眼睛更是直接瞪圓了,“呦,這位是——”
隻見昏暗燈光下一個穿得花裡胡哨的髒辮男放下酒杯拍拍手起身,打量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一通之後,揶揄道:“嫂子?”
“去去去,少胡說八道。”秦澤亦連忙出聲回怼,餘光小心地觀察着身旁池觀月的反應,開始斟酌起介紹詞。
池觀月沒打算摘帽子完全露臉,直覺也不認為這幾人值得深交,便随意一點頭就當自我介紹:“我是他朋友。”
秦澤亦要笑不笑多少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就也沒打算再展開有關她的一切,連忙反過來和她介紹屋裡衆人。
從他介紹的态度不難看出幾人認識的時間應該還不太長,而樂隊的幾位成員由于此前也沒少跟明星合作過,大大小小的人物和場合都見識過,自然對臨時加入的池觀月的身份沒太多執着和好奇,隻當她是個普通素人美女或網紅。
組樂隊的人池觀月見過不少,極端中規中矩或者放蕩不羁的她都見過,可屋裡這幾人總讓她莫名有種抵觸的感覺。
她的這種不安,終于在幾人酒過三巡之後找到了端倪。
桌子上擺了好幾樣外觀精緻但看樣子就足夠甜膩的點心,起初池觀月還以為是自己太長時間沒來店裡,以至于上了新品她都不知道。
而那幾人吃吃喝喝,話也越說越不着邊。
不是對話内容天馬行空……而是有種詭異抽象的感覺……
最後直到樂隊裡其中一人點了根煙之後,池觀月幾乎瞬間就冒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所有潛意識裡的忐忑一下就找到了源頭。
是大麻的味道。
由于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管制規定不同,在國内生活幾乎沒有機會切實聞過這東西的味道。而池觀月在留學參加各種聚會之類的活動時遇到過不少,每次她都對與這種東西沾邊的人和物避而遠之。
這樣的次數一多,她幾乎快對這種味道形成條件反射了。
她扭頭迅速一把按住秦澤亦正要往嘴裡送蛋糕的手,銳利審視的目光幾乎要把他盯出一個洞來。
這裡的老闆她清楚,這事絕對是屋裡那幾個生人自己弄出來的。
他們看起來多半是一丘之貉沒得救了,她現在唯一需要确認的,就是身旁的秦澤亦對此到底是否知情。
屋内燈光晦暗不明,其他幾個人已經在燈球輪番照射下醉得不省人事,無暇關注其他。而秦澤亦則因為擔心喝多了在池觀月面前出洋相,所以并沒有喝多少,此時還能清醒而困惑地回望着她。
池觀月這種眼神他還是第一次見,有點像當初第一次見面那時候的眼神,看得他直發毛。
“怎麼了?”屋内的音樂有些吵,秦澤亦問出口的話并不能聽見确切聲音,她隻能靠口型辨認。
池觀月靠近他耳邊一字一句地問:“你知道他們幾個人抽的是什麼嗎?”
秦澤亦一懵,隐約感覺出了事情不太對。
就在他怔愣的這片刻裡,池觀月已經一把将他手裡的點心奪過來扔回了盤子裡,然後快步走到窗邊,借着窗簾的遮蔽警惕向外掃了一圈。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這家live house緊鄰馬路。
透過窗戶,池觀月遠遠地看見警車特有的紅□□光正在十字路口前等紅綠燈。
是接到舉報出警、還是隻是巧合路過而已?
他們待的這間屋子原本是個套間,中間是有通電隔斷将其分隔成兩間屋的。偶爾有客人想訂大屋的時候,中間的隔斷可以通過遙控自動升起,把兩個房間打通合二為一。
所以以外面人的視角來看,今天樂隊幾個人進的房間與秦澤亦和自己進的房間并不是同一間。
池觀月趕緊翻出控制隔斷的遙控器,順手一把将秦澤亦扯到自己這邊的屋子裡,邊等着隔斷緩緩下落,邊墊着衣袖把混亂房間界限的東西重新恢複原樣。
秦澤亦已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此時的他吓得不敢再追問什麼,隻能照着池觀月的動作有樣學樣地迅速行動起來。
眼看收拾得差不多了,池觀月拉起秦澤亦拔腿就向外跑,順着先前來的後門通道一路跑進了地下停車場,直到坐進車裡關好門之後,她才感覺一顆狂跳的心終于緩緩落回了原位。
池觀月仰面靠在椅背上深呼吸冷靜了幾秒,掏出手機給店老闆發了條信息,這才覺得一切暫時算是處理妥當了。
接下來是坐在副駕駛的這位。
“他們幾個吸毒的事你知道嗎?”池觀月言語間沒什麼情緒起伏,合眼靠在椅背上,看都沒看他一眼。
秦澤亦雖然剛才從她的反應裡隐約猜到了這事,但實際真的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卻還是覺得毛骨悚然。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池觀月換了個問法重新追問:“算了,知不知道也無所謂了。我就問你一句,你也嗑那玩意兒嗎?”
“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碰那種東西!”秦澤亦氣還沒捋順,一聽這話瞬間頭皮發麻,一把扯下口罩開始慌張地向她解釋。他有預感,如果今天不把這件事當面好好解釋清楚的話,産生的後果将是他所不願面對的,“你聽我說,我真的和他們沒有那麼熟,也不知道他們居然還、還吸毒!我真的不知道!你信我啊……”
池觀月反應不大,隻是疲憊地歎了口氣:“差一點我們兩個就都完了你知道嗎。”
表面上那些,還有自己十幾年來苦心經營維護的一切、她的計劃,差一點就都完了……
秦澤亦喪氣地低垂着頭,沒了往日的傲慢與神采奕奕。
兩人就這麼彼此沉默着,誰都沒有再說什麼。
也是因為雙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算了,店裡的事,後續我會再盯着點的,”半晌過後,池觀月按按太陽穴,擡手要發動車子時才想起來鑰匙還沒來得及插,“我先送你回去吧,地址告訴我。”
秦澤亦張了張嘴,猛然間想到了幾十分鐘前的那通電話。
“我們現在不能出去……”
“怎麼了?”池觀月垂眸摸索出車鑰匙,掃了一眼靜音屏幕上顯示的何醫生來電,并沒有太在意他的話。
秦澤亦的手還在因為突如其來的一連串變故而發顫,他拼命想止住現在以及即将到來的一切失控,可他清楚現如今無論他說還是不說,結果都已然無法避免了,強烈的直覺告訴他不能再繼續錯下去了。
秦澤亦覺得今天簡直是他順風順水二十幾年來的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他第一次體會到了陷入兩難境地是種什麼感覺,說出口的話也變得有氣無力:“……外面有狗仔在蹲點。”
此時的池觀月仍沒多想:“遮這麼嚴實看不出來,大不了你去後座上躲着。況且他們怎麼可能知道這車是我的,這事頂多隻有你……”
秦澤亦沒有接話,不合時宜的過長沉默終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剛從突如其來的危機中得到放松的神經重新繃緊,池觀月終于意識到了什麼。
秦澤亦剛才的那句話不是出于對可能性的擔憂,而是笃定的陳述。
他很确定外面一定有人,而且一定會把他們拍下來。
此時要是再問他“怎麼知道的”明顯就是句廢話,因為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原來全都是有計劃的。
還說什麼自己不知道。
“你這準備工作做得不到位啊,”池觀月倏地笑了,把手裡閃個不停的手機和車鑰匙甩手一起扔到了中控台上,突然發出的悶聲吓得秦澤亦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給人家狗仔安排任務怎麼能連張入場券都不給呢?害得人家隻能大半夜在外面蹲點,都沒法直擊現場拿到第一手資料,這麼好的機會,多可惜啊。”
“讓我猜猜,和一幫瘾君子一起被警察押走,然後一起被拍下來上頭條——是這麼計劃的嗎?黑紅也是紅?就這麼想共進退啊?”
“我……”
憤怒的情緒燒得隻剩下一把虛無的煙,現在的她隻覺得一切都荒唐得可笑。
慌慌張張地把人從火坑裡救出來,還以為萬事大吉了,殊不知這才是壞了人家的好事。
隻有自己忙前忙後像個傻子一樣。
池觀月的聲音越來越冷,空蕩環境裡她的自嘲顯得極度不近人情:“你和祝晴也算是把損人不利己玩到極緻了,我甘拜下風。”
秦澤亦根本沒見過這架勢,整個人都被她給吓得僵住了。迫切地想扯住手讓她聽自己解釋又怕惹得她更氣,一口氣在嗓子裡不上不下,堵得他幾乎開始哽咽:“你、你聽我說,我真的不……”
“下車,”池觀月懶得再多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地下令,“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