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聞負燈的小區最近的私立醫院此時幾乎沒有什麼病人,整家醫院設計的像是什麼私人會所,雅緻靜谧。角落裡很多厚葉盆栽,大堂聞起來香香的,沒有病人身上的味道,也沒有醫生身上的消毒水味兒。
“自己捏一會兒。“抽指血的醫生将一個面前壓在向蕪手指上,并對她說。
聞負燈站在她後面,觀察着女孩的神情:“不是你割手指的時候了?”
他面前女孩的臉色十分不好看,原本高燒就令她臉色蒼白,在醫生拿出來激光槍的時候,向蕪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像是在陌生環境裡應激的貓。
“我不是怕疼。”向蕪啞着嗓子,搖搖頭。
“你還是少說話吧。”聞負燈聽了她的聲音,皺眉。
等驗血結果出來還需要一段時間,護士給向蕪量體溫,發現她體溫又升高了一些,于是找來了冰袋給她敷。
向蕪不是很願意,她覺得冷,也覺得疼。
但是聞負燈不慣着,把冰袋塞給她之後,自己去給她買些粥。
向蕪坐在等候大廳的長沙發上,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發呆。
抽血的地方已經愈合,隻留下了一個十分小的紅色出血點。
在看到激光槍的時候,她眼前閃過了很多畫面。
閃着燈的人體檢測設備、滋水的針頭、貼滿身體的吸盤、擺滿一整個鐵盤的各類藥物……
她還看到了自己低頭盯着自己的手臂,比現在要年幼很多的體态。
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針眼,新舊不一。
幼态纖細的手臂上,幾乎沒有那塊皮膚是完好的。瘀血的青紫,還有猩紅的出血點。
他們拿電擊來測驗她的大腦,用手術刀劃開她的後頸,在那裡裝上了芯片和激素水平儀。
她記得打過麻藥後的身體貼在冰冷的手術台上的感覺,很冷很冷,冷得骨髓深處都要凍成冰。
他們在她眼前放了一塊屏幕,讓她看着自己的皮膚被割開後的樣子。
她能聽到血肉被撥弄時發出的粘稠聲響,她看到自己白色的骨骼。
“檢測到腎上腺素飙升,她在害怕吧?”有誰在說,“記錄員記錄一下。”
“他們還會害怕?”
“看,腦電波顯示,她在讨厭你呢。”說話的人口吻戲谑,卻沒有任何溫度。
如果沒有記錯,向蕪記得自己翻了個白眼後閉上了眼睛,不想再看到自己被割開的皮膚,也不想再聽見那些人随意評價自己的心情。
當然,她也不想看到自己沒有頭發覆蓋的頭部,像是一坨布滿黑色黴點的白肉。
那段時間裡,她是不被允許留頭發的。隻要長出來青色的發茬,就會有人來給她把頭發剃掉。
其實那些探頭、針管,也都密麻分布在她的頭頂、腦後。
隻不過她看不到,也就很難回想起。
“把她眼皮撐開。”還是之前的聲音,同手術台一樣冰冷:“你再反抗,就把你眼皮割了。正好仿生組缺一個眼球活動觀察樣本,你也不用投入模型了。”
等向蕪的眼睛被兩個冰涼堅硬的金屬支架撐起來,而她的臉頰被劃破了之後,那個人忽然笑了一聲,嗓音變得溫和:“騙你的。你可是他們最滿意的孩子。”
“我們都好奇,你會怎樣長大。”
孩子。這麼溫暖的詞。
向蕪聽着,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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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不喝?”聞負燈的聲音響起,同時向蕪眼前出現一個裝在紙碗裡的粥,正在冒着熱氣。
向蕪吸吸鼻子,聞到了粥的香氣,胃裡一抽,她搖了搖頭:“我會吐的。”
聞負燈沒有勉強,把粥蓋上蓋子,放在一邊,然後從兜裡摸出來一個彩色包裝的東西,遞給她:“那吃個糖。”
“你可以強迫我,把粥喝掉。”玻璃色的糖紙,漸漸與記憶中儀器上閃爍的燈光重疊,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面逐漸變淡,而糖果明豔,真實得不容懷疑。
“你不是難受嗎?”聞負燈挑眉。
是。她是難受。
可是那些人,觀察她的痛苦,像是在觀看一部獵奇電影。好像她是一隻被切開的蚯蚓,一隻斷了尾巴的壁虎,又或者是被剪掉了三條腿的蜘蛛。
“你可以威脅我,說要是敢吐,就把我的舌頭剪掉。”向蕪很艱澀地講完這句話。她知道不隻是因為喉嚨發炎。
一旁的男人皺了下眉:“誰這麼對你說過?”
太敏銳了。向蕪想。
“你家長?”
向蕪搖搖頭。她緩慢地想着,應該如何說。但她也有些疑惑,她到底要不要相信,身邊的人,或者是,身邊的世界。
死在這裡,又會怎樣?
他們會在意她的死亡嗎?
失敗品。是說她嗎?
如果她已經被淘汰了,那眼前的世界,為什麼會比曾經還要良善更多?
“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做。不要聽信任何人的威脅。”聞負燈思考了一番,對她說。“還有,如果會傷害到你的,不管包着怎樣的糖紙,都是毒藥。”
就像這樣。有人會這樣對她說話。
有用反而成為了一種罪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