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察局裡出來的時候,街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
一直在車裡等着的霍宇幾乎要睡着了,車窗被聞負燈敲響的時候,他被吓得一個激靈:“欸,聞哥,怎麼樣,都解決了?”
“嗯,拘留七天,校級處分,賠償等我的律師來談。”聞負燈點點頭。“你把車開走吧,回家休息。”
“卧槽,這麼狠,牛逼!”霍宇豎起來倆大拇哥,納悶:“那你們怎麼回去?”
“我倆走走。這兒離我家不遠。”聞負燈說。
向蕪裹着聞負燈的大衣,同霍宇擺擺手。
如今,霍宇對這向蕪已經放下芥蒂了,小姑娘多可憐,爹不疼娘不愛,還被校園霸淩。
這次是被他和聞哥撞見了,指不定背後還有多少次沒被看見的霸淩。
他記得之前娜娜還說,向蕪學習也跟不上,每天上學壓力很大,再攤上聞哥這麼個長得兇的“家長”……
唉,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那我走了……聞哥,你穿這麼少,不冷嗎?”霍宇發動車子,注意到聞負燈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高領打底衫。
聞負燈看了眼身邊把自己衣服裹得很緊的女孩,雙手插兜:“不冷。”
“我聽說今天晚上有小雪。”霍宇說。
“我是不是應該把衣服還給你?”向蕪歪頭。
車内車外兩個人都瞪着倆大眼睛瞧着聞負燈,霍宇納悶聞哥什麼時候這麼抗凍了,向蕪悶頭推理聞負燈是那種甯願凍着自己也不願她受凍的人嗎。
“你還想加班?”聞負燈居高臨下地睨着霍宇。
本來還想提問的話一下子被噎了回去,霍宇立即發動了車:“馬上滾,二位晚安。”
沒幾秒,黑色的奧迪消失在黑夜的街道上。
一高一矮兩個人站在慘白的燈光下,身後是藍白分明的矮樓,這麼站了一會兒。
聞負燈忽然感覺自己手臂上一沉。是向蕪雙手抱住了他的胳膊,臉也貼了過來。“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嗎?”她的聲音埋在男人的手臂上,聽起來有些悶。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聞負燈說。“是他們太壞了。”
他感覺到挂在他手臂上的女孩愣了一陣。
良久,向蕪才繼續悶悶地說:“其實,我早就看出來田藝不喜歡我,我也知道她會傷害我,但是我什麼防備也沒有做。大概是覺得沒有必要吧,我沒有能力,我活該被欺負。我招人讨厭,我活該被針對。”
她早就知道,次等公民之所以低人一等,之所以不配被尊重和善待……是因為優生人,不是人。
自然的人,有父母,有家庭,有愛人,有孩子。
他們從孩子長成大人,學會或學不會一些事。他們的一生短暫,回不了頭,人人皆有自己的感動,有自己的遺憾。
而“愛”是優生人的心照不宣的禁忌,他們被要求愛每一個優生人,更要愛每一個人類,可私人的好惡是罪孽,人類分明靠着個性辨識彼此,優生人可能産生的“思想”卻令人恐懼、厭惡。
她就是因為将自己繪制的調侃漫畫混入了ai生成的宣傳漫畫中,被高層發現,而被停職的。
那一次宣傳冊子的題目是《新人類:抛棄過去,抛棄靈魂》,向蕪隻是好奇,為什麼過去的人類相信靈魂的存在,現在的人又如何論證靈魂的不存在。如果我們信奉科學,就應該通過科學的手段去證明。可是無法被證明不存在的東西,難道不就是有可能存在的嗎?人類在走一種極端主義,這是需要被警醒的。又或者,有誰在欺騙我們,她想知道,除了她之外,還有誰睜開了眼睛。
也許她錯了。
她早就該知道的。她不應該戳破那層随時有可能破損的窗戶紙。
也許每一個優生人心裡都或多或少有着這樣被凝視的預感,卻沒有人會去承認它。仿佛隻要一直不去正視,這些事就不存在。仿佛隻要按照規定,忍受稀缺的資源,忍受激素水平儀的監測,忍受被物化的不甘,那個真相被揭開的日子就不會到來。
保持沉默,難道是一種對彼此的保護嗎?
“你不相信自己值得被喜歡,值得被善待嗎?”聞負燈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向蕪感覺到一隻手摸着她的頭,想讓她仰起臉來。
她照做了,于是看到背光的眼中,複雜得令她感到茫然的情緒。
“法治世界,人人平等。”聞負燈看着她說。
“不可能。”向蕪脫口而出,頓了頓,又遲疑了。
人人平等。
和她有什麼關系。這世界從來不公平。
“是他們錯了。”聞負燈注視着她眼裡的迷茫。“其實我們都一樣。”
“我不明白。”向蕪抓住了男人的袖子,她直覺聞負燈講的話意有所指,可是她無從推測。
不單單是眼下的生活,不光是她被田藝欺負這件事,那隻是一片小雪花。
“這麼傻?”聞負燈忽然笑了,冰冷的手撫上她的臉,輕輕将風吹亂的碎發撥開:“我也有錯,我不應該不相信你說的話。下次不會了。你不求助,不反抗,不是因為你生下來,就該承受。是因為在你無助的時候,沒有人幫助過你,在你懷疑自己的時候,也從來沒有人肯定過你。這都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一直遮遮掩掩,連向蕪自己都未曾覺察的脆弱,被男人三言兩語戳穿了。
冬夜酷冷,一如她一個人走了那麼久的路。
忽然有個人任由她伸手抱住。好像終于她不用一個人承受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