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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周,張文惠一直聯系不上方成悅,無奈之下,給黎初打了個電話。
那時她正在陪方成悅在疾控中心等待第二次檢查。
“阿姨打來的,接嗎?”
方成悅搖了搖頭,“一會我給她回電話,問什麼你都說不知道。”
正好工作人員喊人,方成悅便進了檢測室。
黎初接通電話,按照他交待的去回答,張文惠聽完沉默了很久,突然問:“他跟那位紀警官怎麼了?是分手了嗎?”
黎初的腦子有一刹那的空白,她想文惠阿姨這是準備要妥協了嗎?是了,天下哪有能拗過孩子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
“唉。”那邊歎了口氣,突然間話題轉移到她身上,“你奶奶和你爸爸的身體還好嗎?”
“還那樣,謝謝阿姨關心。”
“嗯,”張文惠顧忌着她的自尊心,欲言又止,“黎陽呢,最近在忙什麼?”
黎初立即敏感問:“他又去找你們了?”
張文惠沒把話挑明,隻是說:“我跟你方伯伯能力有限,他想做的那份工作門檻很高,我們确實幫他解決不了,你抽空勸一勸吧。”
挂了電話,青紅二色先後抹上黎初的面龐,像是有人拿着刮刀,在她臉上糊了一層密不透風的膩子。天氣愈發幹燥,嘴唇也長了死皮,黎初上下牙一撕,濃重的生鐵味撞進了口腔。
方成悅從檢測室出來,黎初看見了,起身迎過去。“多久出結果?”
“大概一周左右。”
“嗯。”
回去的路上,方成悅問她去哪。
黎初抽了抽鼻子,幹燥的鼻腔針紮似的疼,她問:“你鼻炎好了嗎?服藥初期的症狀還有嗎?”
“暫時沒有。”
黎初望着他英挺的側臉線條,心底裡最柔軟的地方漾上一片暖融,“就算你真的被感染了,隻要是你,我都覺得無所謂。”
方成悅狹長的黑眸靜靜落在她臉上,很快又調轉回去,“說傻話也要有個限度,這麼多年的專業,你白學了嗎?”
黎初笑了笑,心想他永遠都不會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到底有多麼颠撲不滅。
高二那年的暑假,她從鄉下背着一袋家鄉的土特産,轉了好幾班大巴車才灰頭土臉的走進資助人的家裡,父親說盡了難聽的話,讓她不要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說你帶的這種破爛誰能看得上?
可是黎初有自己的想法,她在縣裡的成績數一數二,她還想請方伯伯繼續資助她讀大學。
那時候方至誠和張文惠剛剛搬進郊區的别墅,她的富太太朋友們珠光寶氣的圍坐在一起開藝術鑒賞會。
是陳阿姨給黎初開門,見這黑黑瘦瘦的女孩瘦弱的肩頭背了個麻袋,吃驚地問:“呀,你一個人搬過來的啊?”
黎初不好意思的嗯了一聲。
張文惠一見是黎初來了,招招手示意她過來,接着又轉頭跟那些太太們講:“是我資助的一個孩子,從她上初中起就一直幫襯着,這不轉眼就三年了。小初,跟阿姨們打聲招呼。”
淳樸的黎初局促的站在那裡,看着太太們臉上或輕蔑或憐憫或不以為然的表情,她張了張嘴巴,十分擔心自己濃重的家鄉話一開口就會被笑話。一股深重的不安壓垮了她的自信心,佝偻了她的體态,堵住了她的嘴。
太太們因好奇而燃起的期待之火漸漸熄滅了,現在她們的臉上全是“果然不行”的了然神色。一向愛面子的張文惠覺得臉上無光,那些不快的情緒難免從心裡跑到了臉上。
黎初正窘迫,突然門鎖響動,一個人走進來,他穿件白色亞麻襯衣,深色牛仔褲,看起來清瘦挺拔,面目英俊。
在他懷裡窩了隻白色的貓,陳阿姨一看,突然大叫,“壞了,剛才我跟小姑娘擡東西,讓咪咪給跑出去了,幸好成悅回來的及時,不然就真丢了。”
張文惠特别喜歡這隻貓,想一想後果,嘴上難免抱怨,“你呀,總是這樣冒冒失失的。小初也是,帶這些東西來幹什麼,簡直添亂。”
“這不是沒丢嗎?”遠處清俊的少年緩緩開口,不以為然地說:“人家明明一番好意。”
“是啊是啊,”張文惠突然意識道自己的失誤,給黎初道歉:“辛苦你了。”
後來,黎初還是忍不住痛哭了一場,少女的心,如此敏感。又因為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的人,她的心裡像下了一場瓢潑大雨,這麼多年了,從未止歇。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在我看來,沒有任何區别。”她轉頭,望向窗外的流光溢彩,苦笑道:“但你希望說這句話的人是她,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