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酒綿長而激烈,慕晚暈暈乎乎地走下台階,她險些栽倒在了地上,幸好扶住了朱色的柱子。
甚少喝酒的她,拿捏不住自己的酒量,以為隻是一杯,沒什麼大不了的而已。
誰知道,酒勁上頭,連路都走不直了。
慕晚喝的那杯白酒,她放在鼻尖下聞過,沒有濃烈刺鼻的氣味,入口綿長,咽進喉嚨裡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灼燒感。
這酒的度數絕對不低,難怪許宏揚看她兩口就悶掉一杯時一臉憋不住笑。
渾身乏力,慕晚走也走不遠,她雙手交疊着裙擺坐在了遊廊的台階上。
院子每天都有人打掃,光滑的石階像是被人用濕布擦過一遍,幹淨得一塵不染。
涼感帶着小刺一樣,順着紗裙一路刺到小腿,慕晚裸露在外的腳踝凍出了深淺不一的痕迹。
可她隻顧低垂着頭,無聊地轉着手指間的銀戒指,因為經常洗刷保養的緣故,戒圈上雕刻出玫瑰藤蔓閃着銀光。
戒指脫離開手指,啪嗒一聲,慕晚的手不穩,戒指掉了下去。
骨碌碌地滾動了幾秒,戒圈最後停了下來,卡到了石階裂開的縫隙裡。
慕晚伸出手去拿,裂開的縫隙過小,即使她的手指細長,怎麼也伸不進去。
這是男朋友李明朗送給自己的禮物,慕晚頓感不妙,勾着最細的小指去掏縫隙。
就差一點,戒指好似近在咫尺,她卻無論如何也伸不進去。
打小聰慧的慕晚,為了她的戒指,想折斷海棠樹,把花枝當做工具。
好沒公德心的行為,假如這樹是他們家那顆就好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一聲輕微的響,在安靜的室外格外地清晰,金屬砂輪互相碰撞,落到耳朵裡是細微的寒涼。
慕晚蹲在地上苦苦地尋覓,她應聲擡頭,撞進了一雙沾染酒色的眼睛裡。
原來半場逃離宴會的不止有她自己,還有秦景曜。
慕晚要折人家的樹,做賊心虛般平複驚慌的情緒。
秦景曜手裡的打火機被熟練地合上,那朵橙黃的火苗頃刻間湮滅,淡薄的煙霧缭繞,煙草燃出清苦。
影子拉出,仿佛遠處天邊延綿而寂寥山脈,是深深的墨色。
形影單隻的兩個人,此時卻碰到了一起。
傍晚的天色如青玉,秋海棠的花瓣飄了滿院。
慕晚和秦景曜不熟,但是她猶記得男友的話,李明朗說這人家裡确實是在皇城根下,自小養得性子肆意又讓人難以琢磨。
就連秦家自家人也說,秦景曜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
慕晚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自覺地朝人道:“四哥。”
之間的距離相隔甚遠,她别開視線,聲音過分拘謹。
這句招呼經過海棠樹和栅欄,傳到另一邊的遊廊之中,過了不知多久,慕晚以為他不會回答時。
秦景曜拿下煙,微微地颔首,不鹹不淡地應了個聲。
面前這個姑娘乖巧得有些木然,沒出學校的學生都是這樣的學生氣,叫了人便再無下文。
免了套近乎的阿谀奉承,他的耳根清淨不少。
秦景曜忽然想起許宏揚飯桌上的玩笑話,“一杯酒灌下去,你還讓妹妹單獨出去,不怕别人搶了。”
香煙的灰燼散到地上,火苗在指頭跳躍。
一顆心不知為何地下沉,下沉到無盡無端的古井,井水波瀾未起就整個地吞沒着什麼東西。
餘光中,女孩的腳踝白中夾粉,像是四月的桃花和梨花,鮮妍娉婷。
秦景曜撣了撣煙灰,唇重新銜着煙。
慕晚仍舊地轉過身去拿自己的戒指,她頗懊惱自己一件死物也看不住,目光沒入門簾裡又迅速地收回。
室内的熱鬧不時地洩露出,可慕晚不願意麻煩李明朗。
皮鞋踏過紛紛揚揚的花瓣,身後的人像是越靠越近。
察覺到後,慕晚的思緒愈加冗雜,她和這一屋子的人都不熟悉,據男友所說,秦景曜是其中最令人棘手的。
不知道他哪裡看她不慣,慕晚用冷手蓋住滾熱的臉頰。
腳步拐了個彎,像是紙上的直線折了過去,遠去了。
她自作多情,秦景曜本就沒把一個學生放在眼裡。
正要伸手,一根光耀耀的金簪遞到了跟前。
事情仿佛同樣轉了個彎,或許是喝了酒腦袋不清醒,或許是這個戒指的重要性難以比拟。
慕晚實在用盡了辦法,她順手接過去,忙說:“謝謝你。”
将尖端對準石縫,曆盡千帆般撥出了戒指。
等戒指攥到了手心裡,慕晚恍惚才意識到這根金簪的華美,撬開石縫的尖端沾了灰塵和石頭的碎末。
一隻鳳凰停在梧桐枝頭的樣式,九條尾羽鑲嵌着寶石和瑪瑙,通體的金,新中帶舊,鑒出了年歲久遠的古樸。
和古舊寶石不同的是,一排色澤亮麗的珍珠能看出是新換不久的。
剪裁齊整的褲子,深色布料被流動的空氣抖動,酒氣煙色迷離。
秦景曜抱着雙臂站立,見她愣着,卻隻問:“怎麼着?弄出來了?”
看了會戲的秦四,難得幫了人一把。
夜色墜下,秦景曜眯着眼,慕晚回答不上來,他自己看不分明,于是慢慢地低身去仔細瞧。
溫熱的呼吸擦過,慕晚的耳垂起了一層細密的癢,輕柔得宛如羽毛剮蹭。
蹲在地上的女孩,縮成一團,秦景曜輕而易舉地就将她罩住。
頭頂是成熟男性的呼吸,慕晚發覺這個距離對于她來說莫名地親近,私人領地好像遭到侵犯。
心一下子跳了起來。
她眨了兩下睫毛,眼眸似亮晶晶的星子,起身說:“好了,謝謝四哥。”
那件首飾确實成功弄出來了,秦景曜挺起腰,把煙掐滅。
他閑聊,“大幾了?”
許宏揚都介紹了慕晚和李明朗是同一屆的學生,這麼久了,秦景曜居然不知道許宏揚的這位朋友多大,自然也就不知道慕晚的年紀。
“大三,過了年二十一了。”
秦景曜繼續問:“出來怎麼不披件衣服?”
外套留在了車裡,慕晚搖頭說:“不冷。”
清苦氣尚未完全消逝,秦景曜掃了她凍壞的腳踝,哂笑評價,“你這個男朋友,不是很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