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禦雪宗于福音國設弟子居,方便宗門弟子行走塵界,較為強盛的其他幾國見此狀人心惶惶。
“宗主這是打算結束養蠱?”五長老費解,他與塵界福地諸國打交道最多,若如此,與他而言不見得是好事。
青淵端起茶盞,垂眸靜思,“宗門不會允許福地強國互相結盟,亦不會允許福音一家獨大。”
二長老眉目慈善,一身簡樸,像個平平無奇樂呵呵的鄰家長者,他撚了撚胡須,搖了搖頭,“大概是福地的蟲子們有些懶散了,隻是敲打罷了。隻是眼下,宗主多年未能臻至宗境,你我三人亦未成皇,在這西北之境,仍算不上頂級勢力,周邊幾宗伺機而動,事态有些緊張,塵界福地,于我們仍是不可輕易舍棄的資源。你們做好準備,近期須得親自走一趟了。”
不出所料,不過三日,掌門便派遣幾位長老前往福地諸國。這是福地尊奉禦雪宗數年來,第一次有真正意義上的宗門高層親臨,既是威懾,亦是安撫。
青淵攜宗清臨至福辛國,這是禦雪宗下轄第二大國,與福音對峙多年,因弟子居一事,最為不安。
青淵公事公談地寬慰安撫一陣,大意是福音設弟子居隻是從便宜行事考量,并無其他,你們隻需照常誠心供奉宗門即可。
但福辛國君仍是不安,面對老态龍鐘的長者懇求,宗清臨心有不忍,青淵歎氣,“也罷。中天境頂級勢力遍布,但即便第一宗門大劍山,也未曾侵染塵界五國,你可知為何?”
國君擦了擦眼淚,“莫非是因五國結盟?”
近年來,中天境五國和睦共處,少有摩擦,而福地諸國,在禦雪宗一手操控下,征戰頻頻,覆滅和侵吞都是常事。
“那也要有結盟的底氣才行。”青淵望了眼遠處的城牆與高山,又道,“你們的敵人從來不是福音國。今日宗門可擡舉福音為首,明日亦可棄之扶持福辛。若塵界也有移山填海之力,又豈會擔驚明界掌控生死?”
國君大驚,滿臉惶恐,“仙尊……”
青淵起身,衣袖輕拂,“若為籠中之雀,又豈可得知世界之大,終究還得自立。”
宗清臨反複思索着青淵未盡之言,心中若有明悟。
年後,宗主進階宗境,師尊青淵臻至皇境,成為西北天境第一箫皇,禦雪宗一時風頭無兩。
西北天境器冢開啟,數以萬年來,自然封存的神兵利器皆聚集于此。宗清臨于秘境中輾轉一月,幸有所獲,隻是他的腳還未踏入山門,喜獲絕世名劍绯弦的消息先一步傳遍了宗門。
銀白的劍體上鑲嵌着一枚瑰麗的紅蓮魄,傳聞是明墟交界的焚心火獄河畔盛開的火蓮蓮子所化,屬極品火之力靈寶。
外門弟子圍着這柄劍啧啧稱歎,宗清臨并不适應師弟師妹們這般親近,倒有幾分羞赧,手足無措地無死角展示着绯弦。
卻聽突有内門弟子猶猶豫豫道,“聽說師兄得了绯弦,但與師兄一同進入秘境的其他劍修……”
此言一出,原本喧鬧的陰陽棋場上鴉雀無聲,宗清臨捏緊了手中劍,圍着他的圈,默不作聲地稀疏了幾分。
秋風掃起落葉,場上隻剩一人。
宗清臨捧着绯弦,片刻後,将它挂在身後,自言自語道,“哎呀!師尊外出尋曲多日,或許已經返回宗門了!”便匆匆忙忙趕往後山,又火急火燎地奔進師尊小憩的花閣。
看見青淵,瞬間眼前一亮,“師尊!我回來了,我拿到了绯弦!”
宗清臨意氣風發地躍過門檻,一個箭步蹿到青淵身旁,卻見幾根紅金相織的線繩纏繞在青淵指尖,他垂着眼眸專心緻志,宗清臨不敢打擾,斂了神色,蹲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
線繩從中心向四周輻射,形成一個極為方正對稱的圖案,青淵打完最後一個結,将手中之物遞給宗清臨,“早幾日,你得绯弦的訊息便已然傳遍西北天境,于我宗而言甚是幸事,但于你恐有隐患。同行的其他幾宗劍修,都折在秘境之中,難免招緻嫉恨,你要更加謹慎才是。”
宗清臨跪坐于青淵身前,神情肅穆,他小心從青淵手中捧過一物,垂眸打量,繩結雖然繁瑣莊重,但綴着的流蘇和明珠,不難看出這是一條劍穗。
喜悅爬上心頭,他壓不住翹起的嘴角,忍耐再三,還是脫口而出,“師尊方才是在幫清臨編織劍穗麼?”
青淵并未回答他,隻是又拈起紅金交織的劍穗,将它綴在绯弦上,“望你出劍,三思而後行。世上邪佞數不勝數,不求你比肩劍宗大修,隻願你平安順遂。”
宗清臨小心捧着劍穗,鄭重其事,“清臨一定銘記在心。”
捋着挂于頸間的紅繩,平日裡他分外愛惜,但那日浔溪崖一戰,這劍穗還是散成一團,流蘇與珠串皆卷入無妄魔淵中湮成了粉末,唯獨這根紅繩幸存。宗清臨并不知曉那繁複端正的繩結如何成型,隻得将繩子挂在身前。
又一星辰倏至,晦暗不明,隐有黑煙。宗清臨抿了抿唇,握住那點光。
于禦雪宗大師兄而言,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莫不過于是師尊青淵的生辰。作為禦雪宗三當家的,西北天境自诩為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自然要前來拜谒,仙門百家、福地諸國贈禮可堆滿花閣。
青淵對此無甚興趣,任由宗主将其生辰宴變成名利場。
他翻閱着手上卷軸,這是那位中天境大能命人送來的賀禮,看起來像是一卷樂譜。
宗主惴惴望了兩眼那卷軸,垂眸問他,怎麼不見清臨小子。
青淵合上卷軸,望着窗外颦着眉,“下山數十日了,可别出什麼岔子了。”
大半年前,宗清臨已然尋得了紅蓮魄、潮汐淚、紫宸心、綠绮仙、月中雪五種天地之精,輔以覆雪天阙的冰心靈玉素光神石,共同熔鑄了一件法器,可佩戴于身前,璀璨奪目,美輪美奂。這七種天材地寶,本就以純淨晶瑩,光彩奪目著稱,極受愛美人士的追捧,但因鍛造難度極大且脆弱易損,少有成品法器。
宗清臨本對精心鍛造的法器信心滿滿,但見師尊對着滿屋子華而不實的賀禮興緻缺缺,反倒對着中天境友人送來的卷軸愛不釋手,他心頭警鈴大振,突覺有些庸俗,拿不出手了。
如同逃命一般奔下山,在塵界明界兜兜轉轉了數日,始終不能尋得更合意的禮物,苦惱地坐在榕樹上小憩。
師尊以箫入道,屬樂修,相比瑰麗珍寶,與音律相關,哪怕隻是塵界的樂譜,似乎都更合他意。
隻可惜,耽誤了太多時間,現下去偏遠之境求尋樂譜,恐趕不上生日宴。
百般愁思之際,宗清臨聽一老翁言,半年前,曾山上砍柴,因暴雨驟臨,誤了下山的時辰,又遇野狼突襲而誤入一處山谷,聽仙音袅袅,卻未見仙姬,唯恐驚擾天上人,匆匆離去,及家,才發覺淚沾滿襟,更是神傷一月有餘,現下想來,仍覺心痛難忍。
宗清臨神情振作,聽起來似是以聲入道的樂修,這般催人斷腸,若能借得曲譜一觀……心裡越發激動,他順着老翁指的山上小道策馬狂奔。
顫抖的手幾乎捧不住那枚星辰,猙獰的刀刃狠狠紮進他的心髒翻攪,如果那天沒有去到那座山谷……是否……不,他該去的,他必須要去。宗清臨握緊了那枚星辰,噩夢般的記憶迅速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