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波本角度的列車事件失憶線
本章: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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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向西南,岩田盤山公路上。
山崖的一邊是懸崖峭壁,高聳入雲,另一邊是深谷幽幽,黑不見底。
無盡盤旋的盡頭是無盡盤旋,半山腰的公路上,快速駛過了一輛白色的保時捷。
車輛從52A号高速出口離開,進入了寒冷茂密的森林中。林間小路沒有照明燈,天空的星月也被樹葉遮蓋。道路的盡頭,是一座陰森森的鐵門,建築物的黑影一動不動,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偶爾一兩聲狗的吠叫。
前兩天被降谷零刺探過的搜查二課警視藤原先生從車上走了下來,手裡拿着兩袋文件資料,進入了建築物的大門。
他剛一離去,白色保時捷的後備箱就被輕輕打開,一個黑色的身影側身翻出,迅速藏匿到了牆角後。
“我進來了。”綠色的眼睛機警尖銳,目不轉睛的盯着毫無防備的警視走進建築物後,他将一個紅外線儀與熱感儀放置地下,觸亮了針織帽下耳機說道:“指紋也采集到手,請求建築結構确認。”
耳機裡一個朱蒂聲音傳來,說道:“确認完畢。目标已進入二樓主辦公區。建築情報準确,注意走廊沒有監控死角,你必須沿着通風管道前行,入口在一樓東南角的衛生間裡。”
“了解。”
“秀。”耳機裡的聲音喊住了他,囑咐道:“一切小心。”
赤井秀一應了一聲便挂斷電話,收起了地上的兩台儀器。
他單手撐着欄杆,翻過窗戶,躲過了重重安保順利進入一樓的通風管道。甬道裡黑暗漫長,隻有幾點圓形的光從管道的銜接處透出。很快,他便匍匐至二樓的目标地點。
赤井悄無聲息地擰下出口的螺絲釘,将一隻手從縫中伸出來接住擋闆,放進了通風管内——他還沒來得及從漆黑的風口探出頭,就聽見屋内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
一個金發的男人站在諾大的辦公區中央,頭頂正是赤井藏身的管道出口。月光照射在他的側臉上,他卻固執地向後退一步、回到暗處,直至剩下一些若有若無地輪廓。嘴唇發青,身上的白襯衫沾了不少塵土——看樣子是跟赤井用同一方法摸進來的。
這個聲音赤井無比熟悉,他這些天幻想過無數次與降谷的重逢,卻沒想到會是在這裡。
“零?”他驚喜道。
“藤原已經走了。”降谷零表情冷淡,從一旁拿過一把高椅,方便赤井從天花闆上跳躍下來,說道:“居然用這麼久才找到這。”
赤井落地時的聲音極輕。他的腳步急促,在空蕩的辦公區好像看到那日校園祭的熱鬧,青草的氣味,五顔六色的氣球,糖果玻璃紙的光彩,在黑暗中亂哄哄地推搡着他。這個辦公區太大了,他感覺自己了走很多步,才終于站在日本公安面前。他想要将金發的人緊緊攬入懷中,伸出手後卻生疏的沒有繼續動作,反而停在空中,最後拍在自己衣服上,說道:“我剛才——”
“粘了一身土。”他笑笑:“你怎麼會在這?”
降谷零沒有回答,隻是靠在牆壁上,把自己擱置在冷淡的窗邊看向他。
“好久不見了。”他說。
糖果玻璃紙的光彩被冷淡地排斥在一旁,赤井遲疑了一下,隻道是他在責怪自己來得太遲。他四處觀察起這個辦公區,一邊小聲解釋起來。
“我确實花了些時間,跟蹤了好幾天才查到藤原跟吉田身上——你肯定也查到了吧?不然不會出現在這裡。”
“三天前就查到了。”黑暗中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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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你。”赤井激賞一句。他知道盡管降谷零相比于自己存在天然優勢——畢竟探查警視廳内部人員的動向對于一位警視正來說更加便捷,可如此快的速度連赤井也不得不承認零在情報上的天賦。他環顧四周,找到了藏在衣櫃裡的一個保險箱。他從夾克衣袋裡拿出了玻璃紙上的指紋樣本,貼在了解鎖處。又拿出固定在試管中的樣品瞳膜,對準了瞳孔驗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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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卻發現解鎖少了一樣。
“哦,還需要語音确認嗎?”赤井自言自語道,正要點開耳機呼叫朱蒂,卻聽見降谷零拿出一個小巧的儀器,傳出吉田的聲音樣本——“吉田尚正。”
“嗒。”
保險箱成功打開。
赤井愣了愣,看着零空白的表情,微笑歎道:“謝謝。”他帶着手套開始在櫃子裡翻找,卻發現裡面沒有自己想要的文件。
降谷零漠然的抱着雙臂,靠在牆上看了一會,終于走上前去,拿出别在腰間的一個文件袋摔在了保險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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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這兩個吧?”
他抽出一張紙。“這是三月至今的吉田犯罪集團所有股票交易概況,七個月内總共非法盈利三十八億日元。”他淡淡道:“對了,還有幾起針對在野黨政敵與運送非法選舉相關物資的策劃,都是我在這個辦公區翻出來的。”
赤井深深看了零一眼,拿起文檔,打開仔細看了幾頁,不禁微笑颔首。
“這個我不能要。”他抽去與日本政壇相關的文件,将股票做空記錄電子複制。完成後,他想要伸手拉住零與自己一起離去,不料,卻被零一掌打開。
“怎麼了?”終于後知後覺的,赤井察覺到降谷零異樣。
“你就沒什麼要告訴我的嗎?”清亮的聲音冷傲,對着狙擊手問道。
“嗯?”赤井疑惑地看着他,見他面無表情地站着,走上前去試圖再次拉住他的手,卻被他第二次打開。
“到底怎麼了?”赤井不禁收斂了笑容。
月亮移動到了窗簾之上,寒風敲打着玻璃。降谷零突然真切地看到,在他的心口,那些凝滞不動的憤怒、悲哀、一切本該被遺忘的疾病,終于變成淤血,變成抓痕,像雨後的水窪一樣,幹涸了太久,在一場大雨後,一個個重現在他的體内。那些所有關于赤井的記憶,每一個不肯向他解釋、轉身離去的影子,向他的腦海紛至沓來,細細的,長長的,攪拌起他内心的痛楚,來勢兇猛地将他淹沒。
他再也無法忍耐,猛地後退一步,拿起那個小巧的播放儀器用力砸在赤井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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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灰紫色的眼眸中帶着鋒利的恨意,失去色彩的瞳孔沒有焦距,仿佛五年前的波本再次複活,失望又冰冷的看着沒有長發的萊伊。
這雙眼睛。
遙遠的天台上,左輪手槍的硝煙味刺激過他的鼻息。公海的孤島上,奔跑過來的腳步用同樣的力度,再次扯痛過他的神經。這雙眼睛,他認識這雙眼睛。
為什麼?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沒有點開降谷零扔給他的播放器。他不想知道播放器裡有什麼,這雙眼睛已經說明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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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深吸一口氣。
如果你是想——
他頓了頓,手指握緊又松開。
“你是想,重新聊一些,關于蘇格蘭的事。”他下意識的摸向唇角,想起那天自己的體溫很高,卻怎麼也記不起來身旁的降谷零是什麼樣的溫度。
“重新?”
“對。我的意思是——”赤井茫然道:“我以為這件事已經解決了?”
降谷零因為這句話陷入深深的失望。他的聲音帶着些許沙啞,無力地靠着牆,緊繃着的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薄冰。赤井疑惑的神色讓他莫名憤怒,滴答一聲,冰終于掉落下來,碎在地上。零幾乎是從胸口開始呐喊——
“解決了?解決過嗎!”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猜出了他是自殺,是我自己猜出了你試圖阻止過他。你從頭到尾什麼都沒有告訴過我,一直是我單方面一廂情願的邁出那一步!我竟然剛才還有着一絲指望,指望你能告訴我,告訴我前因後果…”
赤井一時語塞。他将播放器放在桌子上。
“告訴你什麼?”他歎道:“告訴你了能改變什麼?”
“好。”降谷零尖銳地笑起來。
“好。明明有這麼多種方法,你卻總要選擇最差的那一種。”
“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赤井感到壓抑,似乎全身所有地血液,都湧到唇邊。他的嘴長了又合,用盡全力才讓聲音平和下來。
“槍是我的,人也是的确死在我面前了。”
沉沉的話語被零激烈的打斷。他伸出手指向了桌子上的播放器,包裹住臉的金發,全部因為這個動作都淩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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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嘶啞道:“你甚至不願意點開那個播放器,聽一聽我到底查到了什麼!”
赤井沉寂了兩秒,終于伸手點向了播放按鈕。那段錄音斷斷續續,伴随着金屬沙質的雜聲,正是三天前零中毒的那晚,在酒店監視器裡錄下的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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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組織裡的公安卧底,就是因為發現了這件大事,試圖向上舉報,才被先生找到名字,借他人之手除掉了。我記得這個人,叫諸伏景光對嗎?…”
月影重新爬過窗簾,風吹起的時分,赤井的腦中突然出現一股預感。它不是暴烈的、鋪天蓋地的頓悟,而是攪拌在他心中衆多個謎團,不知不覺的開始孵化出一針一線,猶如細細長長的蚓一樣,把那些堅硬的泥土拱開。他的表情起了波瀾,呼吸漫長而冗餘。窗角凹凸、重疊着的光,敏感地捕捉過來,沿着他嘴角細微的變化,明暗交替。他半晌沒有說話,眉頭逐漸松動。可這些線,終于沒有縫合在一起,他眉頭一凜,忽然又刀一般、鋒利的看向降谷零,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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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動作、一切表情都被被降谷零看在眼裡。他握緊雙手,期盼着赤井能在沉默中說些什麼——
沒有。一切依舊停滞不動,那些水窪即将永不幹涸、淤積在他的體内,将他淹沒。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嘗試溝通。
“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他幾乎是擠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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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麼查到的?”
赤井不知在猶豫什麼。他重新按下播放鍵,又聽了一遍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