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我。
降谷零的臉色慘白下來,猶如五髒六腑都被挪了位置。
他沒有回答我。濃濃的霧猛地籠罩過來,嗆得他擡不起頭。他開始在迷霧中逃跑,想奮力扣掉身上厚厚的痂,可是地上全是亂石,他幾次摔在地上。面前有一個人,總是比他強一些,快一些。他想要求助,想要呼喊,他知道那個人一定會伸過手。可是今天,他突然明白,原來一開始,那個人都會在拉住他後,重新松開。就算他們一起擁抱着醒來過,就算他可以像瘋了一樣來救自己,就算自己、已經把什麼都給了他。
一個完美的幻影,連撒謊都可以這麼冷漠、真實。
他囫囵着開始說話,喉嚨裡卡了一根刺一般。
“四個日本政方的資料,還是你走前給我的。第二天晚上我就順藤摸瓜,聽到他們說漏了嘴。要不是那天周六我問過你,恐怕到現在我都蒙在鼓裡。你告訴我,為什麼一切會這麼恰到好處?”
“這四個人還是你自己提出要…”赤井反駁道。
突然,綠色的眼眸再也不眨。他的臉色變了,腦袋轟的一聲,從争吵的無奈,開始變得無所适從,直到極度失落。他的嘴角顫了顫,仿佛被一陣寒風嗆到,久久凝視着那雙灰紫色的眼睛說不出話來。
“所以…這一切都是查這件事?你答應每周六來見我,你那天來找我…都是為了查這件事?”
“是又怎麼樣?”降谷零看到了顯而易見的難過,可是他隻顧得上一味地對抗
赤井的喉嚨開始隐隐作痛,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我們當時…我們任務的時候,你突然對我…我也對你…”他定了定神,重新整理語言道:“我以為你是願意的。”
紫色的瞳孔被薄薄的霧水蒙住,零覺得視線有點搖晃。他扭過頭去,不想任何人再看到自己的眼睛。
“真是稀奇,你難道是第一天認識波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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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我以為我會是個特别的存在。我以為我們經過了這麼多事…”赤井沒能說完這個句子,也别過頭去,虛弱的垂下雙目,用力的扣着指甲——他從來沒有這個習慣,隻是方才不知為何,指尖刺痛了一下。
“你可以直接問我啊…你為什麼不直接問我,為什麼非要跟我…?”
“萊伊,我難道是第一天認識你嗎…?”降谷零不知如何作答。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
“這就是你的名字!”
在看不見的地方,巨大聲響爆發出來,分崩離析地搖晃起周圍的空氣。一切都變得透明簡單,一切又變得混沌不堪。赤井積攢的情緒終于爆發,他快步走了過來,握住了降谷零的肩膀,臉色蒼白。
“你說一切可以恢複正常了,我們馬上就可以不用過膽戰心驚的生活了,這是你那天親口告訴我的。你知道嗎,我那個時候當真了!”他的雙手越扣越緊,眼神迷惘失神,口中不斷問道:“你告訴我,你對我說的這些話是真的嗎?”
“你連更大的問題都沒有興趣解決,還指望我回答你這個小問題。”降谷零凄慘地笑了一下,用力掙脫出自己的肩膀,又向後推了一步。
“既然你覺得我們之間一直有問題,你為什麼那天要來安全屋找我?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離開?”狙擊手的用力而無意識的推着他,将他抵在了牆上:“學園祭那天,你一直陪着我,我看到你跟我的家人在一起,我那天…我那天特别開心…”
“為了拿情報,為了我需要的情報!你滿意了嗎?”
“關于他的情報就這麼重要嗎?”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對于我來說他的情報這麼重要!”
“這重要嗎?你根本就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那你滾啊!你既然覺得什麼事對你來說都不重要那你就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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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的嗓子因為用力的低聲嘶喊而刀割般的疼痛。刀口陣陣發熱,他奮力掙脫着、雙手用力的胡亂推搡在赤井身上。
赤井握住零肩膀的雙手被甩開,煎熬、讓時間無止盡的緩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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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抽出手槍,兇狠上了膛,握住降谷零的手心胡亂塞進去,另一隻手握緊黑漆漆的槍口,對準自己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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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槍。”
降谷零雙唇哆嗦起來,手指根本無法用力——他從沒見過赤井這幅模樣,也從未聽到過他有過這樣的語氣。
“我才明白原來你一直這麼恨我。”赤井摘掉了針織帽,一把抓落耳廓裡的通訊設施,全部扔在了地上。他将裸露的額頭正對在槍口,低聲道:“開槍。”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那你開槍啊!”
砰砰砰。
降谷零奮力将槍口掙脫出赤井的手掌,三發子彈從狙擊手的耳邊劃過,金屬彈殼落在水泥上,激起二人一陣耳鳴。
他扔掉了槍,捂緊耳朵,緩緩蹲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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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的空氣讓人窒息。赤井站在那裡,呼吸都顯得費力。他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兩個人都沉默着,生怕再用力,對面的人就會立刻崩潰,化為灰燼。
辦公區的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槍聲激烈的槍響讓整棟大樓拉起警報,門口的安保人員密密麻麻、向着這間屋子搜查過來。
不通風的角落裡,無盡的情緒随着三聲槍響逐漸煙消雲散。混沌的綠色慢慢沉澱,赤井在腳步聲中清醒過來。他急忙拾起地上的手槍文件與通信設施,拉住降谷零的胳膊。
“我們先走!有人來了。”
降谷零迷茫地擡起頭,他的頭發因為激烈的掙紮淩亂的團起,臉色差極了,手指冰涼。他下意識地擺手,固執地、一定要走去與赤井不同的方向。他幾乎要轉身揮拳,他想要跟誰扭打在一起,可是拳頭揮出去的力氣早已用盡,他看着赤井将自己狠狠摟緊,隻得跟着他,兩人一前一後,逃回方才的通風管道裡,蓋好金屬風闆。
通風管道中黑暗而窒息,赤井用力壓着懷中人的動作,告訴他不要出聲。
降谷零覺得自己的思緒像一張網,越來越緊,直達心髒。他正在記憶中努力搜尋着出口,可發現無論逃去哪,都會回到原地。
他突然報複似的、緊緊的咬住赤井的肩膀。他越咬越用力,直到些許血腥味點在舌尖。赤井在疼痛的低哼聲中握緊他的頭發。可是逐漸的,他的手指松了下來。一圈圈的管道銜接處畫着望不盡的圓,圓圈的盡頭,是無盡的悲哀與寂靜。零松開了赤井的肩膀,鼻尖上是通風管内塵埃。那些灰塵讓人鼻酸,他緩緩閉上眼,想起自己躺在枕頭上,與赤井在涼薄的晨曦中對望。他記得自己那天在對赤井微笑,那是一種毫無保留,滿心喜悅的笑。而赤井愣在那裡,忽的也笑了出來。在這樣的畫面裡,他們之間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該拿你怎麼辦。”降谷零呢喃道:“我該怎麼辦。”
他恍惚地笑起來。“你不願意去懂…還不肯放手…”
黑暗中,赤井望着那雙灰紫色的眼眸。黑暗中的記憶總是不受控制,他曾覺得空空蕩蕩之間,隻陷着自己。可是面前那雙紫色的眼睛,深深的、就那麼望着自己,他眨眨眼,發現那雙眼睛沒有離開。他輕輕拂開零額前的碎發,意識到自己必須說要出口,哪怕周邊滿身積年的灰塵。
“我願意的。”赤井輕聲道。我願意懂。
“因為我愛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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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就這樣安靜下來。懷中的人因為這句話久久愣在那裡,無言的凝望着綠色的眼睛,直到槍聲帶來的耳鳴逐漸淡去,直到搜查的腳步聲關上房門。鐘聲響起在兩點,門口的最後一個安保開始打盹。他們相顧無言地爬回了一樓的出口,回到了零藏在林間的車上。此時,門口的坡路突然變陡,風聲已止,連犬吠也停了,四下隻剩安靜。
他打開窗戶,看向星星。星星在路上形成一道道陰影,一股涼風從背後吹來後,又變成一道道陽光。他不禁想,星星總是這樣冷嗎,可是明明,那些閃爍的光後面,都是燃燒着的、融化了的岩石。那些在天空靜止的光,明明是在原地轉圈,可是為什麼隔着很遠望過去後,它總是一動不動。它們、是在逃嗎?還是已經發現自己、從來沒能逃脫過。
他躺在椅子上,半眯起眼睛,看着赤井為自己放平座椅,淡淡一笑。
“說了好多胡話。”他說。
赤井将暖氣又調整高了一度,輕聲慢語。
是,他說。“不過有一句話不是胡話。”
“哪一句?”
“就是那一句。”
身旁是他熟悉的煙草味與浴泡香。降谷零的沉郁的心口被慢慢填滿,幾日來難得感受到了困乏。零閉上雙眼,又忍不住想在睡着前确認一次。
“你再說一遍。”他打開窗戶,涼意漫過他的發間。
“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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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愛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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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沉默起來,靜靜看着夜風。
“那你想好怎麼回答我了嗎?”他低下頭。
“沒有。”降谷零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
“可是——”他停頓住:“你走得太急,我還沒有聽明白。”
赤井無奈笑起來。他脫下外套,蓋在降谷零身上。
“我愛上你了。”
降谷零愣住。柔軟的、夢一樣的密葉蓋在窗戶上。
他的聲音有些意外。
“什麼啊?這麼快就認輸了?”
赤井替他解開襯衫的第一個扣子,将領帶松了松,迎上了那雙清澈的眼睛,回答道。
“是啊,我已經不可能再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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