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心裡很明白萊伊的能力，他不可能脫靶，除非他自己願意。

他有些懊惱，因為最擅長此道的好友此刻完全失去了意識。他看着萊伊，試圖思考起如果自己是零，會如何打探這個重要的消息——現在看起來是一個好機會。

蘇格蘭順着萊伊這一刻的自責，學起波本的樣子假裝無意地說道：“看來琴酒手下真的是人不少，故意在最後一刻告訴我們撤離，故意在最後一刻告訴你山洞裡有炸藥。”

萊伊冷哼一聲，他此刻依舊沉浸在無限的自責中，下意識的否認。

“琴酒可沒告訴過我山洞裡面有炸藥。”

如果波本此時醒着，一定會輕輕一笑，說一句：抓到你了。

蘇格蘭身體緩緩前傾，直視着萊伊的眼睛，久久沒有說話。

琴酒沒有告訴過萊伊山洞裡有炸藥。

萊伊卻故意打偏了這一槍。

蘇格蘭突然明白過來——萊伊當時推斷出了山洞中的埋伏，擊落大橋是為了以第一節車廂為代價，阻止整輛列車進入山洞，卻沒想到車廂之間也有炸藥。??

萊伊，是在救人。

他的眼神突然柔和，雙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眼神如同越發強烈的陽光，照射進了黑暗的深海裡，直至水下完全透明。

萊伊見他不回答，一邊換着電視頻道一邊挑起了眉毛，随口問道：“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蘇格蘭坐直了身體，表情嚴肅又鄭重。

萊伊如果選擇了救人，那麼說明，他可能也是…？

蘇格蘭突然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在想，我今天其實還搜集到一些别的情報，需要幾天确認。畢竟懲惡揚善需要時間——當然，如果這樣說能讓你心裡好受一些的話…”

話音一落，萊伊的手停在了半空，電視被啪的一聲關掉。空氣裡突然死一般的寂靜，屋子裡隻聽得到卧室裡波本沉重的呼吸聲。

——懲惡揚善？讓我心裡好受一些？

萊伊捕捉到了蘇格蘭的話裡有話。

萊伊回過頭，眯起雙眼看着微笑的蘇格蘭，表情異常強烈的複雜。他緩緩站起身，快速搜視四方，确定沒有明顯可見的監聽設備，又看了一眼波本，确認他依舊毫無意識，終于一言不發的走到沙發旁，直到用自己的影子壓迫住灰衣人的身形。黑發因為步履而跳躍在高個子的腰間，發梢停滞住，綠色的眼睛向下俯視着，鋒利眉毛在眼神上投下陰影，再次渾濁不清。

狙擊手音調很低，聲音不大不小的适度傳入蘇格蘭的耳中，故意諷刺道：“我為什麼會心裡不好受？今早太冷，我很容易打偏。”他視線一直牢牢地鎖在蘇格蘭的臉上，不放過他每一分的表情變化，問道：“你說的懲惡揚善又是什麼意思？”

蘇格蘭笑了起來：今早再冷，你也不可能打偏。

他抿住的嘴角突然舒展，溫暖和煦的站起了身。

對于彼此真正身份的試探還是點到為止即可。萊伊非常有可能是是某個機構派來的卧底，今天隻要确認了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想到這，蘇格蘭淡淡說道：“沒什麼。我想，我們都沒有誤會彼此的意思。”

****

萊伊那一天并沒有在安全屋久留。

蘇格蘭說完那些話後就聽見波本的又一聲嘔吐，急忙回到了卧室繼續照顧那個人。

而他也借口還有任務，在外面的警察散去後離開了那裡。

他的确非常希望趕緊離開。那一天發生了太多事，他需要盡快消化。

他将蘇格蘭與波本的資料、照片彙報給FBI上級，第二次請求确認二人身份。他還需要确認自己對于琴酒行動目标的猜想，以保證在能夠自保的情況下防止下一次悲劇的發生。

等他忙完這些，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時，才開始認真思考起以後應該如何利用這層關系。

蘇格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在試圖暗示自己，他的身份，以及他已經懷疑了自己的身份。這其實是件好事。

如果是這樣，波本呢？他是什麼人？

他在腦中幻想了幾個金發波本穿上不同版本警服的樣子，立刻搖了搖頭。

算了，不可能吧。

還是藍寶石更适合他。

畢竟在外人眼裡，他與明美也可以是熱戀中的戀人。

萊伊被自己的問題繞的頭昏眼花，終于沉沉睡去。

卧底的日子枯燥又緊張，隻有睡眠的這幾個小時才是真正屬于赤井秀一的。

明天下午，他還要去扮演諸星大的角色，陪明美逛街，吃甜甜圈。

他需要盡快休息。

****

12月7号

下午三點

“大君！”甜甜圈店裡的一位清秀的姑娘突然喊了對面英俊長發男子的名字，語氣柔和，音量即使努力變大了，聽上去卻依然很小聲：“怎麼了？你一直在走神。”

“啊。”諸星大凝了凝神，發現自己手裡依舊捏着那個甜甜圈，一口都沒有吃下去，朗聲回答道：“這些天确實沒有休息好，你剛說到哪了？”

“是任務裡出什麼事了嗎？”明美從妹妹口中得知，自己的男朋友最近晉升極快，立刻體貼的問道。

“沒什麼，你不用擔心這些。”諸星大放下了手裡的甜品，他這些天一直無法進食任何甜的或者油膩的食品，五百多米長的野草與殘肢的燃燒線讓他無法下咽：“甜甜圈挺好吃的，你是怎麼找到這家店的？”

明美嗔怪的瞪了瞪眼睛，說道：“你根本一口都沒有吃呢。”她雖然隻是組織随意活動的基層人員，但自己妹妹卻是手握代号的高層研究者，自然也能聽到不少風言風語，于是便猜測着說道：“是不是因為那兩個人？叫波本還有蘇格蘭的家夥？”

明美拿出手機，不知道從哪找來的圖片，上面是一張監視器截圖，裡面正好有威士忌組的三個人。“波本長什麼樣啊？”

諸星大的眼神一震，不過時間非常短暫。他擡起頭看着明美，皺了皺眉，語氣十分溫柔，說道：“你不要聽别人胡說，也一定一定，少去打聽這些事，聽我的話，快把這張照片删了。”這句話是發自真心的，他無法想象面前這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被卷入到這些罪惡的事情裡會是什麼樣子。

“是哪個？你指給我看看我就删了。”明美賭氣道。

“這個。”諸星大歎了口氣，指了指那個帶着貝雷帽，金發、蜜色膚質的俏皮成員，“好了，快删了吧。”

“這個人…好眼熟啊…”明美卻突然放大了圖片，聲音卻越來越确認，說道：”我怎麼覺得小時候見過他，他是個孤兒，後來他去了東京，小時候在我家玩還開玩笑說過自己長大了要當警…”她看到男友越來越嚴肅的表情，急忙收斂了思緒，哄道：“好了好了，你看，我已經删了。”

諸星大點了點頭，沉默的看向了窗外。

“我都聽說了，波本跟你大打出手，當着琴酒的面說你不懂合作不會溝通，你們兩個打了架，把琴酒會議室裡的茶幾都砸碎了。所以我才好奇找人要了張照片。你是不是擔心琴酒從此不重用你了？”明美看着男友忽明忽暗的表情，小心翼翼的繼續猜測道。

——不是，我隻是這幾天，一直覺得自己辜負了幾百條人命而已。

諸星大将明美對自己的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試探看在眼裡，心中不經愧疚，拍了拍女友伸在桌子上的手，叫了服務員結賬打包，體貼說道：“沒有的事，你不要多想。這兩天隻是夜班比較多，睡的不太好。我一會送你回家吧。”

話音剛落，諸星大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萊伊。今晚八點，高木神社外找一輛黑色的凱美瑞。你跟蘇格蘭出任務。”琴酒的聲音再次簡短又無情的傳了過來。

萊伊應了一聲，挂斷了電話，有些抱歉的看向明美說道：“不好意思啊。可能不能送你回家了，我送你去車站好嗎？”

“是琴酒的新任務嗎？”明美似乎有些振奮，想要借機鼓勵一下不知為何打不起精神的男友，說道：“你看，大君這麼厲害，組織還是會先重用你的。你先去忙，千萬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回家的。”

是嗎？這确實很振奮人心。這樣自己很快就能跟琴酒單獨出任務了，然後，赤井秀一就可以收網了。

英俊的長發男子因為這句話發自内心的笑了笑，他體貼的拿起打包好的甜品，幫女友拎着手提包，被她摟緊胳膊走出了甜甜圈店。

明美覺得自己總是走不進這個男人心裡，每一天都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總是忽冷忽熱，忽近忽遠。他表演的太用力，而自己偏偏并不是那麼傻。可是有什麼關系呢，至少他一直在自己身邊，好幾年了。

諸星大還是執意将明美送到了車站，他紳士的站在站台，柔和的對女友擺擺手，直到車門關上。

車門關上的瞬間，綠色的眼睛裡立時聚起了濃濃的機警。上線還沒有确認蘇格蘭的身份，八點的任務，隻有他們兩個人，這似乎是一個再次試探的好時機。如果确認蘇格蘭是某個機構的卧底，他的之後行動一定會順暢不少。

萊伊依舊喜歡早早出現，蘇格蘭打開車門的時候，車裡已經聚集了大量的二手煙味。狙擊手掐滅了自己抽了一半的煙，放在一旁，打開了所有車窗通風。

蘇格蘭似乎是一路狂奔而來，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一般，一進門便坐上了副駕駛，仰着頭喘氣。他的嘴唇蒼白，胡須淩亂，襯衫上沾了不少血迹，褲子也被枝葉劃破，腳脖處有幾道深深的劃痕。

“怎麼了？”萊伊見他這副模樣，不禁問道。

“沒什麼，我自己惹的麻煩。”蘇格蘭的臉埋在昏暗的路燈下，隻能看見他裂開笑着的嘴，有些像被斧子劈斷了的貝斯殼子。

“波本呢？”萊伊假裝毫不在乎的關心道。

“他中了不輕的毒，總要休息休息。”蘇格蘭聽到這個名字後，突然有了一絲力量，輕聲道：“不說這個了，萊伊，你有煙嗎？”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萊伊摸索出自己的煙盒，發現已經被自己抽完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去買一包吧。”

“不用了。”蘇格蘭拿起萊伊丢在一旁的那半截抽過的煙，滑亮火柴重新點燃，輕歎道：“我可能…沒有時間了。”

萊伊感到莫名其妙，見他的沉重模樣，卻也沒有再度開口——至少應該讓他先抽完這半支煙吧。

蘇格蘭抽着煙，手裡一直打着短信，寫了又删，删了又寫。後來，删到似乎隻有短短的兩行字，發送了出去。

兩個人在車裡沉默着，萊伊看到車内時鐘從7:59，跳到了8:00。

滴…滴…

琴酒的指令電話再次響起，萊伊沖着電話冷哼一聲，接通了電話：“說吧。”

“你前方的儲藏箱裡有一把左輪手槍。”

萊伊随手翻了翻，回答道：“找到了。”

“好，接下來，我需要鏟除一個日本公安混進組織的叛徒。”

“哦，是嗎？誰啊？”萊伊十分厭惡琴酒的語氣，想着自己第一次與蘇格蘭單獨出任務竟然又是殺人，無奈的關上了車窗。

“就是你旁邊的那個人。”

蘇格蘭依然半仰着頭，他的呼吸已經平和了不少，正側臉看向萊伊不耐煩接聽琴酒電話的表情。

突然，他看到面前的萊伊猛的轉頭看向自己，臉上的一切——瞳孔，鼻翼，甚至皮膚都在收縮。他無聲的長大了嘴，似乎是要從胸口呐喊出什麼詞語。電話依然舉在他的耳邊，琴酒還沒有挂斷電話，冰冷的等待在話筒的另一頭。

迎面開來的會車将路燈探照進了停滞許久的車内，蘇格蘭在一晃而過的刺眼中，終于看見了萊伊清晰的唇語，聽清了那句無聲的大喊。

“跑！”

“跑啊！”

TB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