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赤安推論出景光之死另有隐情
前章:萊伊回憶中與蘇格蘭的最後一天,揭密列車線,景光萊伊互相發現身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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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加油戰旁有一家小酒館,門前的燈牌壞了一半,南側有一扇窗一直敞着。
窗内的煙被一根根的抽盡再點燃,熱茶一杯杯在變冷再續上。
晚風晃動了窗下的幾顆銅錢草,全世界都不聲不響,聆聽着窗内的光陰。
赤井一口氣說了很久,一直說到牆在發抖,天花闆快要掉下來。
零一直靜靜聽着,似乎已經在這張小酒館的木椅上靜坐了一輩子。
所以當“跑”字說出口時,赤井停了下來。
他覺得故事講到這裡已經足夠了。如果再說下去,或許在黑暗的襯托下,零的臉、會越來越慘白。
降谷零垂着頭。短短的十幾分鐘,他不知為何可以容得下這麼多光陰,就像這間小小的酒館,艱難又平和容下了自己與赤井。
他看上去聚精會神,眼神裡卻模模糊糊,好像做了一半的噩夢醒來,還堅持要繼續入睡一樣。見赤井的叙述戛然而止,便将自己的茶杯遞了過去,輕聲問道:“怎麼不說了?”
“後面的事,其實你都知道了。”赤井推回了茶杯,示意自己要說的故事已經到此為止。
零搖搖頭。
諸伏景光因為知道了一件大事,被先生除掉了——這句話錄音一直萦繞在他的耳邊,回響了好幾個晚上。直到故事講到這裡,他依舊沒有解開這個謎。
金發公安的表情甯靜的可怕,雙手放在膝蓋上,目視前方說道:“講下去。講到他開槍那裡為止。”
赤井看着面前的人,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較真這些事的細節。
——零是個聰明的人,既然已經猜出了蘇格蘭是自殺,猜出了自己曾阻止過,剩下的細節,還有什麼要緊。
他開始盯着窗口一隻正在爬行的蜘蛛,掙紮着試圖在兩扇窗之間結網。細絲突然斷開,蜘蛛差一點摔在銅錢草上。他看到小昆蟲重新爬了起來,再次吐出絲,回到了最開始窗口。
“好吧。”
那條蜘蛛絲在空中變成廢墟,刺眼着開始反光。下一條細絲是否也會變成蜘蛛的廢墟,他并不知道答案。可是曾經悲劇的結尾,不應該再以悲劇開始。他看向窗外,讓了步。
“我聽到琴酒的命令後,暗示蘇格蘭趕緊逃跑。他那天可能因為受傷,反應有些遲緩,但還是很快跑了出去。我在電話裡告訴琴酒我會去追,然後就挂掉了電話。”
“蘇格蘭當時的行為很奇怪,也許因為被突然發現了身份太過驚駭,導緻了技術走形。”
“我們身處一家神社外,最好的逃跑方向應該是高樓中的暗巷,或者閃身到鬧區人群中,最差,他也可以搭乘地鐵中途下車。可是他卻一直往人群稀少的地方逃跑。”
“我一直在手下留情——如果我真的想殺他,根本用不着陪他玩賽跑的遊戲。可是我又不能直接放他走,畢竟還要給琴酒交差,總得裝裝樣子,最好挂點彩。”
“可是我假裝追了他一個多小時,他的逃跑方式卻越來越錯誤。他甚至開始往死胡同裡走,見我不出手,又往最開始出發前的那一座大樓樓頂逃跑。”
說到這裡,赤井皺了皺眉。這是他這些年來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當時好像已經方寸大亂,像是巴不得我趕緊殺了他。”
“我懷疑是不是那天在安全屋裡他并沒有完全領會我們彼此的身份。又或者是我們所屬不同機構,他不相信我會放他走。所以我最後追了上去,想要跟他明言,希望他冷靜下來,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那座大樓的屋頂沒人,也沒有什麼可見的監聽設備,我找到機會正要開口解釋,他卻突然動了手。我以為他終于打算開始反擊了,便假意将他摔出去,把背後空門賣給他,這樣他就可以擊中我的後頸,讓我受傷暈過去。”
“我覺得我的意思已經很清楚——可誰知,他竟然把我腰間的槍奪走了。”
“我趕緊舉起手請他聽我一言,可是他卻說自己搶槍不是為了殺我,是為了…”
赤井頓了頓,再次謹慎地看向降谷零,緩緩道:“是為了自殺。”
“我當時隻得趕緊抓住那把槍的彈巢,希望他能放棄自殺。我怕他聽不明白,或者聽了也不信,幹脆送給他一個我的弱點,把機構所屬與真實姓名告訴了他。”
降谷零聽到這裡,忽得擡起眼直視赤井的眼睛——如果說在當時的情況下不聲不響救下景是他認為FBI一定能做到的事,為了營救不同所屬的其他特工而主動暴露自我身份姓名卻是在違反基礎職業原則了。
“他聽到我是FBI後确實驚訝一瞬,猶豫着說了聲好。你知道,要放走他其實很簡單,但他得先把槍放下。”
“然後…”
赤井掂量着遣詞造句,試圖繞過左輪手槍響之前的腳步聲——他不知如何告訴降谷零這個腳步聲。他實在不是個善于編謊話的人。
“然後,就跟科倫那天的情況一樣。他輕聲道。
我沒能握住轉輪。
随着最後一句話落,降谷零的胸口仿佛有一塊巨石逐漸土崩瓦解。無數他猜測過的空洞事實終于有血有肉的連接在了一起,他的心口仿佛羊皮紙信封口厚厚的蠟封,被一塊一塊的用手扣了很久,今天,終于有人肯用一根火柴把它融化了。
赤井試探着握住了面前人的手。
他以為降谷零的手會無比冰涼。
可是沒有。
抽絲剝繭的叙述似乎帶給了這雙手溫度,好像交響樂經過了漫長的鋪墊,終于播放到了最終章。
零擡起頭,迎上了他的目光。荒蕪的心口有了些許光亮,有什麼東西澆鑄進來,把所有的麻木,痛恨,困苦,遺忘,密封在了這些話語的句号裡。他擡起頭,望着天上的星星。
這樣的眼神,幾乎本能地讓赤井的靠近。可是他坐在零的對面,那裡似乎太遠。可是他堅持僵硬地坐在那裡,一直等待着,等到冰凍已久的内髒都開始融化。
他終于先開口。語氣中存了萬分歉意。
——你說過,身邊的謊話太多。已經沒有力氣去分辨了。
“剛才在車上,你一直在做夢。夢裡你問我,問我他走之前是不是說過什麼。”
眼神穿過額前的金發,碎在紫色的眼底。
“我的意思是——”赤井深深看着他:“我從沒有騙過你。”
零的身體劇烈晃動了一下,身體裡湧起無數的氣泡,漫出來,像是要順着眼角溢去。後半夜的星星寥寥可數,隻剩下極北方、有一顆依舊閃着強光,在耳邊鳴叫着、喧鬧着,刺痛着他的視線。
他側過頭,看到赤井的視線從沒有離開自己。赤井依舊坐在那裡,等待着、期盼着那顆星星被摘下來。東京後半夜的天呈現出灰黑的顔色,夜風刮過的時候,臉會先變冷,然後才能聽見帶着寒意的撲朔聲。一切感官都是滞後的,零眨了眨眼,眼角沒來得及涼,風就吹了過來,視線也清晰了。
他突然想要留下這一切,留下這天,留下這地,留下這天地間一切路過他的苦難,然後,翻到下一頁。
“手機給我。”他伸出手。
赤井就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那顆星星懸在雲端,零打開攝影,對着天空拍照,把閃爍定格在手機裡。
他把手機還給赤井,然後拿出自己手機,又拍了一張。
同樣的照片。兩顆、一模一樣的。
“九月三十号,夜晚三點十七。”零點開屏幕上的時間。
他輕聲說:“照片不許删。”
嘩。桌子上的水杯颠簸一下。赤井笑了起來,不小心弄灑了杯子裡的水。他的肺部停滞着,卻不知為何自己可以大聲呼吸。水在微微傾斜的桌子上,向着降谷零流淌。緩緩的、越過漫長的時間,一階一階地走下台階,拉住面前的人。赤井接過手機,零與他一起伸出手——
屏幕裡、微弱的星光。故事的開始。
落在他們中間。把時間重置。
他發現,星星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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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的溫度緩緩下降,呼吸聲也逐漸平穩。深夜三點,兩個人依舊毫無睡意,沉默良久,不快與痛感逐漸沉澱,轉化成思考。
降谷零喝了口茶。沉默的這段時間裡,他仔細思考着赤井剛才的話。幾個疑團讓他左思右想。
“你剛才說,從蘇格蘭發出那兩行短信到他扣下扳機,中間隔了一個多小時對嗎?”
赤井愣了愣,點點頭。
“他走前其實給我發過短信,也是兩行字。我收到短信後就瘋狂開車趕了過來,大概也是一個多小時。”降谷零沉沉道。
“是嗎?”赤井歎息一聲:“那你一定開得很快。”
“是,我開得很快。”
降谷零握緊了茶杯,凝視窗外。
“因為他在短信裡說,自己要逃往來世了。”
灰紫色的眼眸銳利的看向狙擊手。
“可是你剛才說過,他明明是在你接到琴酒的電話前,就已經發出那個短信了。”
赤井愕然:“你的意思是?他在逃跑前,就已經在想…”
想要自殺了嗎?
他沒能講完這句話,隻是求證似的看向降谷零。
降谷零點了點頭。
“如果不是有其他緣由,當時天台上隻有你們二人,僅僅是身份暴露而已。他為何不在奪槍後,出手傷你——當然,甚至殺了你,然後逃跑?”
赤井沉吟,說道:“琴酒當時已經知道他的身份,恐怕在我之後,琴酒還會派其他組織成員前來執行暗殺任務。如果是這樣,逃跑恐怕不易。”
“這裡是日本本土,公安在身份暴露後,首要任務應當是保證自身安全,将有利的情報帶回本部。境内安排過很多應急逃跑方案,如果隻是琴酒的追殺,怎麼會把他逼上絕路?”
降谷零堅定地搖頭,否認道:“更何況,你當時已經有放他離開的意思。”
赤井沉默半晌,問道:“或許,他是為了保護手機裡的情報不落入他人之手,好保住你的身份。”
“可我當時并沒有暴露。”降谷零說:“而你已經決定放他走了。無論如何,自殺在當時似乎都是一個下下策。”
聽罷此話,赤井也不禁想起蘇格蘭當時那些奇怪的舉動——那一天的确有很多未解之謎,他是如何丢失了配槍,又是如何,在搶下自己配槍後,立刻選擇自殺的?
“他還給我發過短信。如果自殺是臨時起意…”降谷零仿佛看穿了赤井的心思:“從他被你追殺開始,到發現無路可逃,最後走上絕路,怎麼會有時間發短信?”
他想起警校時期,景光一個人跑去摩托車店尋找酒杯刺身,一個人突然沖上二樓的爆炸中救下罪犯——無數突兀的舉動背後,是他一個人背着同期,在學校資料室一遍遍查詢長野縣殺人案的細節,查詢殺害自己父母的兇手,查到當時松田陣平都忍不住的質問起來。
——那個公安發現了這件大事,試圖向上舉報,才被先生找到名字,借他人之手除掉了。
零在心中再次默念了一遍這句話——如果他發現了什麼——不,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這件事情不能告訴昏睡的自己,所以景光決定自己去查,可也許最後他被逼到無路可逃,才不得不選擇一個人離開。
隻是陰錯陽差,赤井秀一成了那個給他槍的人。
他突然拿起筷子,沾着面湯在桌子上寫起字來,自言自語道:“半支煙,你有煙嗎…沒時間了…逃往來世…他的手機背後刻了個H,也許H也指的也不是他的名字…畢竟大家當時都在用假名…”
赤井看着面前人淩亂的面湯推理,受挫的發現自己竟然一句也聽不懂,不免抗議。
“那個…”
降谷零不耐煩地回答。
“怎麼?”
“你在幹什麼?”
“我在想他是不是在走前給我留下了什麼線索。”零感到自己的思路被無端打斷:“或者給你這個混蛋留過什麼線索。”
“他不是給你發過短信嗎,為什麼不在短信裡告訴你?”
降谷零對于赤井的問題置之不理,又拿出了自己那個小巧的播放器,回放了監視器的那段錄音,反問道:“這群人說他發現了一件大事,試圖舉報——你覺得他想要舉報的事是什麼?”
“這個問題我應該問你才是。他一直在安全屋照顧你,難道沒有告訴過你?”
“沒有。”降谷零的語氣裡并無半點責備:“我那幾天一直在昏睡,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後面發生過的事。”
“嚯?”狙擊手用手扶住下巴,側目看過去:“原來不是我一個人喜歡瞞着你事情?你怎麼不生他的氣,專挑我的不是?”
“因為你是混蛋。”降谷零面無表情,拿過紙巾一把擦去桌上的面湯,重新排列組合起線索:“鐘愛消失以及假死的混蛋——”
“我試着告訴過你。”
列車上的手榴彈開始冒煙,大概是往常的相處模式冒了出來,降谷零的視線被引線點燃,在桌面上猛烈撞擊。
“你假死,是、我、自、己、查出來的——”他一字一句地強調,手掌拍在桌子上。
“你若是想算舊賬,不如就從最近說起。”
赤井啞然。他看着降谷零抱起雙臂的樣子,那種氣惱着、無可奈何的樣子,突然被逗笑。
“哪件事?”他十指交叉,靠在鼻尖上。
降谷零白了他一眼。
吉田。他說。
赤井坐直身體。
“吉田并不難查,隻是詹姆斯一直囑咐我避免涉政。我一直不想往那個方向去查。”
他頓了頓,迎上降谷零的目光:“但如果你一定要聽的話——”
降谷零遞過手中的筷子。
“朗姆,琴酒,與黑衣人。”赤井在桌上畫了三個圓。
他将其中兩個圓圈之間畫上叉,說道:”兩年前,琴酒的行動被突然打斷,黑衣人卻出現了。而兩年後,琴酒明明已經死亡,幾天後的一個小小的接頭行動中,黑衣人竟然再次出現,并且大張旗鼓地在行政區開火。”
降谷零正色,點了點頭:“沒錯。在東京行政區明目張膽的槍戰,的确不是琴酒的作風。他似乎更偏好暗殺,更何況,我們的行動細節當時被完全暴露。我一直在想,什麼人能在東京都培養這麼一批隐秘的武裝,又這麼多年不被人察覺,而這群人,又跟組織是什麼關系。”
赤井做出一個“Bingo”手勢,他在又将另外兩個圈鍊接。
“圍捕的行動無比缜密,琴酒死亡,可朗姆依然從天羅地網中逃脫了,直到今天毫無蹤迹。而琴酒死亡後,Shavis立刻前來投誠,想要提供逮捕朗姆的線索。結果我們行動的線路再次被洩露,線人死在了我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