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後來為什麼又去了警視廳的警校？”

降谷零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像是被這個問題打斷了什麼思緒。他緩緩睜開眼。

“想去就去了。本身也沒什麼特别的。當時隻是想考個好地方，讓家裡人看得起。”

赤井聞言，手從平闆上滑開，撐在腿邊。他低頭摩挲了一下掌心的衣料，像是在組織措辭，問道：“家裡人？”

降谷零沒有立刻答話，擡手撥了一下袖口。“隻是想讓某個人注意到罷了。”他說得輕飄飄的，嘴角拉出一個幾乎看不出的笑，但眼神卻沒有和赤井對上。

窗外，藤原家的窗簾又輕輕晃了一下，無聲地催促起來。降谷零目光一動，微微眯眼看了片刻，随即轉回頭，語氣恢複了往常。

“不說這些了。他要出門了，準備行動吧。”降谷零說着，一邊拉好外套的拉鍊。

赤井撐着方向盤，擡頭看向他，語氣故意拖長了一點：“哎，你不先看一下計劃嗎？”

降谷零攏了攏外套，動作不緊不慢，掃了赤井一眼，語氣平靜卻帶着調侃：“計劃？計劃不是你要帶我暴力執法嗎？”

赤井停頓了一秒，眉頭輕輕動了一下。他擡手将平闆随意丢在車座上，推開車門，說道：“那走吧。”

車門發出一聲悶響，冷空氣湧了進來。降谷零沒有再說話，隻是跟着下了車。

藤原家的車庫門緩緩打開，清晨的冷風給皮膚造成虛假的灼燒感。藤原站在門口，目送妻子開車帶着孩子駛出院子。他擡手揮了揮，直到車尾燈消失在街道盡頭，才轉身回到屋内。

門剛關上，車庫内突然響起滴滴的刺耳聲響。藤原的腳步停了一下，皺眉看向車庫的方向，嘴裡嘀咕起來。

“什麼鬼東西？”他快步推開車庫門，裡面另一輛車的燈正在瘋狂閃爍，伴随着持續不斷的警報聲。

“見鬼了。”他低聲咒罵，走近車門，将頭探進車裡，想看清狀況。他的目光掃過座椅下方，突然看到一根氣管連接到車底，心下猛地一沉。

“?！”

緊接着，背後的車庫卷門一聲巨響，重重地砸在地上。藤原猛地回頭，剛轉過身，一陣劇痛便從腹部傳來。他瞪大眼睛，彎下腰，喉嚨裡擠出一聲痛哼，還沒來得及看清身後的情況，手腕便被人迅速反扣，冷硬的金屬手铐死死鎖住了雙手。他下意識地掙紮，卻被強硬地拉起，整個人被毫不留情地甩進了車内。

砰得一聲，車門被鎖死，金屬發出的巨響鈍刀一樣在密閉的車庫中劈下。藤原的頭猛地撞在車頂，他吸了一口氣，額頭上的冷汗嗡嗡直響。他稍稍擡起眼，發現手铐的另一端緊鎖在方向盤上。他不可置信地扭動着手腕，金屬的咔哒聲此起彼伏，格外刺耳。

車庫裡的燈光微弱而晦暗，空氣中彌漫起刺鼻的汽油味，一個身影緩步走動，腳步聲在車庫的水泥地上有節奏的回響。

赤井秀一從車庫的一側慢慢踱到另一側，目光不曾落在任何雜物上。他随手抓起一把椅子，将它拉到車旁，椅子的腳在地面拖出一道金屬劃痕。他在車窗旁坐下，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車鑰匙。鑰匙在手裡轉了一圈，赤井按下按鈕，車窗緩緩降下。

“早上好。”

他微微擡起下巴，目光越過玻璃，平靜地開口。

藤原擡頭，聲音發緊：“你…你不是跑了嗎？”

赤井沒有接話，靜靜地看着他，目光鈍鈎一樣墜下來。藤原肩膀僵硬了一瞬，喉結微微上下滑動，試圖與他對視，但很快轉向一旁。

“我想知道這些天發生的一切。”赤井說道。

“什麼一切？”藤原的手指緊抓着膝蓋，呼吸急促：“你在說什麼？”

“先從昨天說起吧。昨天你去的那個地方——”赤井慢條斯理地開口，目光依然釘在藤原身上，手指在車鑰匙上緩緩收緊，“藏着許多交易記錄，是誰的？”

藤原愣住，嘴唇微微張開，目光閃爍了一瞬：“昨天那的槍聲…原來是你？”話音未落，他的憤怒迅速爆發，聲音在車庫内膨脹：“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來這麼質問我？”

赤井沒有回應，隻是微微擡起手按下開關。車窗緩緩升起，車内傳來輕微的氣流聲，一股白煙從座椅下方迅速噴湧而出，不斷擴散、蔓延，轉眼便吞沒了藤原的身影。

藤原猛地瞪大眼睛，驚恐地看向四周。他劇烈咳嗽起來，雙手瘋狂敲打着玻璃，力道之大，甚至帶出了鎖鍊的撞擊聲。很快，煙霧在燈光下顯得尤為濃稠，車裡隻能看見他拍在玻璃上的手。

赤井再次按下按鈕，車窗緩緩降下，涼薄的空氣重新灌入車内。煙霧散去的瞬間，藤原整張臉塞在車窗縫隙，臉色蒼白，大口喘息着新鮮空氣。

“我需要知道這些天發生的一切。交易記錄，卡邁爾的死，Shavis行動的洩露，朗姆的…”赤井說道。

藤原突然擡起頭，聲音嘶啞而斷續，卻帶着撕裂般的怒意，打斷道：“去死吧……你個美國狗！雜種！”他的眼睛通紅，焦點已然渙散，咬牙切齒間，似乎隻剩下這一聲聲辱罵能夠支撐他坐直身體。

罵聲混雜着咳嗽聲，在車庫裡斷斷續續地響着。門外，降谷零輕笑出聲，抱着胳膊靠在門邊，語氣漫不經心地學着藤原罵人的腔調：“貼切。”他自言自語起來。

似乎是聽見了那聲笑，赤井擡眼瞥了藤原一眼，沒有說話，隻是再次按下開關，車窗緩緩關上，煙霧又開始充斥車内。藤原捂着嘴拼命想呼吸，卻隻能吸入空氣中愈發刺鼻的氣味。

咳嗽聲越來越急促，藤原最終忍不住，雙手拍打着車窗，聲音斷斷續續地擠出：“開窗！快打開！”

赤井面無表情地按下按鈕，車窗再次緩緩降下，煙霧随之散去。藤原趴在窗沿，每一口呼吸都帶着急促與狼狽。他擡起頭，瞪着赤井：“我是日本的警察！我要逮捕你，我是警察！”

赤井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波動，目光冷淡。他沒有回答，手指輕輕一按，窗戶再次升起，将藤原的怒吼和咳嗽隔絕在内。

藤原狂怒地用力捶打逐漸上升的玻璃，咳嗽聲與怒罵聲交織：“我是警察！你不能這麼做！聽見沒有！你不能這麼做！”

赤井站起身，目光沒有在藤原身上停留，轉身推開車庫門走了出去。

門外的降谷零懶懶靠在門邊，看到赤井走出來，便迎了過去。車庫裡，藤原還在大喊：“你幹什麼去！你給我回來！”

赤井從口袋裡掏出煙，含在嘴角，另一隻手摸出火柴，低頭剛要劃燃。

“别抽了，”降谷零抱起雙臂：“他堅持不了多久的。”

赤井挑了一下眉，聳聳肩，将火柴放回了口袋。他沒有反駁，隻是靜靜站在一旁。

降谷零舉起手掌，開始掰着手指倒數：“五，四，三，二……”

數到“二”的瞬間，車庫裡終于傳來藤原崩潰的大喊：“我說！我說！”

赤井轉頭看了降谷零一眼，伸手拍落了那個豎在空中的二，似是被那個手勢逗笑。他随手把煙塞回兜裡，雙手插進口袋，走回車庫。

車窗再次打開，藤原的喘息聲起伏不定，過了許久，他才勉強開口，聲音沙啞：“自民黨這些年一直跟那個組織走得很近。近十幾年…一直是那個叫朗姆的人負責。”

“負責什麼？”赤井冷冷道。

“這些年，自民黨一直在内部操縱股價。”藤原喘息着，斷斷續續地說道，“通過朗姆…達成某些交易，控制權貴。那些交易記錄，是賬戶留存…”

赤井的語氣沒有起伏，徑直陳述道：“所以，聯合行動中朗姆的逃脫是你們做得。”

藤原的目光閃了閃，沒有直接回答。

“Shavis行動的洩露，也是你們幹得。”

藤原點了點頭。

赤井略微擡起頭，視線直直落在藤原身上，語氣更冷了一分：“Shavis的行動中，那些突然圍堵我們的人是誰？”

“自民黨高層的私人力量。”藤原終于低聲開口，嗓音沙啞，帶着幾分疲憊，“他們總得有自己的人。”

赤井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屏幕上展示出一個符号。他将手機舉到藤原面前：“這個。”

藤原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對，就是這個。”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朗姆逃跑後，他手下有幾個人叛逃。他不确定Shavis會透露多少給你…而FBI之後又查到了碼頭的窩點。貨輪上的符号，和Shavis行動的異常，已經足夠你深究了。”

赤井低聲自語了一句：“所以卡邁爾的遇難…”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視線掃向藤原，“他們的目标其實是我，對吧？”

藤原愣了一瞬，沒有正面回答，卻擡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默認了。片刻後，他開口：“他們怕你查到組織和自民黨的關系…最近的時間很敏感，他們害怕你們再查下去。”

赤井垂下眼睛，嘴裡輕輕吐出兩個字：“大選…”

藤原擡起頭，目光掃了一眼赤井，嘴唇微微張開，卻沒有馬上出聲。過了幾秒，他的聲音低啞，摻着顫抖：“對。現在是大選期間，他們不會允許任何一個駐日的FBI特工查出任何跟自民黨有關的醜聞…”

車庫裡安靜了一瞬，隻有鐵鍊細微的碰撞聲回蕩着。赤井站在那裡，手指無聲地摩挲着遙控器邊緣，像是在整理思緒。他低低哼了一聲，眉梢微動，語氣裡透出一絲冷淡：“就這麼簡單？涉毒而已，随便推幾個人出來背鍋不就能解決了？”

赤井的視線壓了下來，雙手插進外套的口袋裡。他話鋒一轉，向前一步，遙控器從指尖轉動了一下。

“三年前的新幹線爆炸案，你應該記得吧。在那個山洞外，我看到那些人身上有一樣的符号。這也是你們布置的嗎？”

藤原握着膝蓋的手緊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順着鬓角滑落。他沒有回答，呼吸卻變得急促，眼神從赤井的臉上移開，向地面尋找某種不存在的安全感。

赤井的身體稍稍前傾，手中的遙控器停在半空，腳步又向前邁了一步，幾乎逼到藤原面前。他的語速緩慢。

“爆炸的目的是什麼？車上到底有什麼？”

藤原的嘴唇動了動，手抓着膝蓋，僵硬地咬着牙，卻沒有回答。

赤井不耐地轉動了一下手中的遙控器，再次開口：“那我換個問題。列車爆炸後，諸伏景光就突然暴露了。他是怎麼暴露的？”

藤原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目光短暫地對上赤井，卻很快避開。他低着頭，甚至沒有否認自己知道諸伏景光這個名字，聲音悶在胸腔裡：“我不知道。”

赤井盯着他，遙控器在指間輕輕轉動了一圈，他的呼吸比之前更緩了一些：“他為什麼會死？”

車庫安靜下來，隻剩下金屬鍊條輕微碰撞的聲響。藤原的肩膀輕微顫動，手不停摳着褲子，眼神不安地飄向地面。

赤井緩緩舉起手中的遙控器，動作沉穩，視線始終落在藤原的臉上。他的聲音平靜得像是一條直線。

“你知道我會查出來的。他們想殺我，真以為我會束手待斃嗎笑？”他停了一秒，手中的遙控器稍稍放下了一些：“三年前新幹線爆炸的時候，我就在現場。如果你現在說，我還可以為你申請FBI的人證保護計劃。”

赤井向前走了一步：“最後問一次，諸伏景光，他在列車上到底查了什麼？”

藤原的雙肩垂下來，像是卸掉了一直在硬撐的力氣。他閉上眼，門牙打顫，過了好幾秒才開口。

“他發現了自民黨起家的秘密…”

?！

話音未落，車庫門突然被推開，一陣涼風灌了進來。降谷零大步走了進來。藤原被他的出現驚得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瞳孔驟然放大。

“是你？你是那天讓我送去醫院的人！”

降谷零被這句話打斷，手不自覺地擡起，輕觸了一下外套胸口的口袋。那裡是他習慣放警察證的地方。

藤原的神色瞬間僵住，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那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帶着職業留下的痕迹——他緊盯着降谷零，嘴唇微微顫動：“你是…警察？你是警察廳的，對不對？”

降谷零沒有回答，手腕輕輕一動，擺弄起袖扣。他的動作很随意，目光甚至沒有停在藤原臉上，也沒有多餘的情緒，卻讓周圍的空氣收緊了一圈，感覺有什麼會随時發力一樣。

“你剛才說什麼？自民黨起家的秘密？誰的秘密？”他垂着眼睛輕輕問道。

藤原的神色從短暫的驚愕逐漸平複，眼神變得複雜而陰冷。他盯着降谷零，嘴角緩緩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挑釁，甚至有些不屑地反問道：“說了又怎麼樣？你們敢查嗎？敢查格力高案件，敢查到前首相和現任首相的頭上嗎？”

車庫裡再次安靜下來，藤原的話音在狹小的空間裡來回回蕩。赤井原本低垂的眼簾微微擡起，動作雖輕，卻顯得格外清晰。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藤原的話中每一個字。

站在一旁的降谷零臉上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顯得呆滞。慢慢的，他咬緊嘴唇，原本放松的手指緩緩收緊，剛理好的袖口微微皺起，像是有什麼話即将脫口而出。

兩人沒有對視，但車庫裡的氣氛已經因他們無聲的反應變得更加沉重。就在二人低頭沉默的瞬間，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打破了車庫裡的緊張氣氛。鈴聲回蕩在寂靜的空間裡，降谷零和赤井同時看向聲音的來源。降谷零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用手捂住麥克風，背過身去。

電話裡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降谷先生，前幾天逮捕的毒販…他死在獄裡了。”

降谷零的手微微一滞，指尖停在半空。赤井也擡起頭，目光投向他。兩人短暫對視，彼此目光中是另一個人不可掩飾的震驚。

降谷零看了一眼藤原，沉思片刻，對電話那頭說道。“我發給你一個地址，你現在過來。想辦法讓藤原這幾個月不要再出現。渎職罪也好，請假也好，你替他申請，我來批。”

電話那頭的風見有一瞬的錯愕，回答道：“明白了。”

挂斷電話後，降谷零将手機收回口袋，擡起頭看向赤井，沒有說話。二人走出車庫，赤井站在降谷零面前，擡起手，指尖順着耳邊的碎發輕輕整理。

“去吧，”赤井低聲說道，“我去找個安全的地方，然後把地址發給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