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 :赤井與降谷零審訊藤原,發現諸伏景光死前曾發現日本執政黨起家的秘密。
本章:降谷零回到警察廳,突然有記者造訪。
警察廳樓下的馬路像往常一樣,穿制服的警員來來往往,低頭匆匆。降谷零坐在角落的長椅上,看着馬路對面有一群四五歲的孩子。他們手拉着手,排着隊走過,叫喊聲讓松樹針的光影一陣亂晃,甚至隐約露出敗落遺棄的鳥巢。
他突然覺得自己也想喊。但出于某種原因,他隻是坐着,雙手垂在膝蓋上,連指尖都沒有動一下。他想想自己小時候也從來沒有這樣喊叫或者歡呼過,其實直到他開始上學,他都不怎麼會說話,也不太願意說話。偶爾開口時,也隻是把幾個單詞拼湊在一起,像是在完成某種例行公事。說話就意味着引起别人的注意,被人問自己的父母是誰,是不是外國人,而這永遠不會帶來什麼好事。
他的左腿膝蓋上有道疤。那時他還小,摔壞了腿,寄宿學校的校醫處理不了。老師打電話給他文件上的監護人,有一輛豪華的轎車過來接他。車裡是柔軟的紅色皮座椅,幹淨得閃着微光。他坐在車裡,腿上的疼痛已經開始麻木,他一聲不吭,安靜的像是一個外人,一個剛好可以被容忍的人。那是他對幼年唯一清晰的記憶。那輛車,連同車裡的氣味和觸感,被他随身攜帶了整個童年。
遠處的孩子們很快走遠,歡笑聲漸漸稀薄。降谷零依舊坐在原地,直到視線模糊了片刻,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盯着那群人看了很久。他慢慢擡起頭,目光重新聚焦在人群中那些熟悉的制服上。這些象征着秩序的顔色,此刻卻讓他無所适從。
一直到饑餓讓他有些胃疼,他才終于起身,走進了警察廳大樓。他沒有把電梯停在職工食堂那層,而是徑直去了黑田兵衛的辦公室。
“我聽說那幾個毒販死了?”
推開辦公室門時,黑田正埋頭整理桌上的文件,聽到動靜後才擡起頭。
“先坐下。”黑田問,語氣平淡,目光落在降谷零臉上:“這個一會再說,查得怎麼樣?”
“還行。”降谷零淡淡道。
黑田放下手裡的文件擡起頭。降谷零知道他在等待更具體的說明。可是他半天沒能開口。幾個單詞凍結在他胸口,那一瞬間,他突然不知從何說起,好像小時候那種不願意講話的感覺又回來了,好像一開口就會有人問他,自己的父母是誰。他恍惚了好一陣,才簡短地複述起昨天赤井告訴他的關于蘇格蘭死前的情況。回憶這整件事讓他的胃更疼了,他甚至講到一半時,停下來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故事又回到了熟悉的停滞點。降谷零放下水杯,稍稍仰起頭,等待心髒重新平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他們繞了好幾圈,最後回到了那個大樓。赤井是想放他走的。然後就…”
似乎一直在等這個微妙的停頓,黑田沒有出聲。他手下的文件翻了一頁,随後語氣平緩地插話:“對了,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安全嗎?”
降谷零擡頭,神情一滞:“誰?”
“那幾位FBI探員。”黑田擡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你昨晚不是見到赤井探員了嗎?”
“哦,對,應該吧…我想。”
黑田點了點頭,翻開一頁文件,手指輕按在紙張邊緣:“嗯。接觸時還是要注意分寸,事後讓他們把必要的文件補辦一下。繼續說這件事吧——”
黑田停頓了一下,像是在驗證他的判斷:“其實這就對的上了。諸伏警官殉職後,我曾找到過當時的未被存檔的電話監聽記錄。你知道,這樣的信息保密級别很高,我也是廢了些周折。”
“記錄怎麼說?”降谷零急忙追問。
“有一條記錄顯示他殉職前半個小時曾試圖聯系目黑區的接應人員。按理說,當時應該有人去接應他了,可是接應的人卻說,他人根本沒到。有趣的是,接應的人後來高升了。”黑田身體前傾,淡淡道:“那件事的幾個月後,他被調離警察廳,前往鶴城就職議員——由前首相,大崗先生的競選團隊提拔的。”
降谷零的眼皮猛得顫動幾下,像是有睫毛掉進眼中。他沒有立即伸手去揉,而是呆呆地看着前方,似乎在克制某種下意識的反應。
“這樣…”他說,聲音過分平靜,但尾音卻壓得極低,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在喉嚨深處。
黑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你應該有印象吧,大岡家曾兩次遇襲。四年前,大岡家新建的别墅曾被歹徒襲擊,正好碰上了派去安保的公安。而一年多前,大崗紅葉女士在駛向東京的新幹線上再次遇襲。後來調查顯示,作案人都與那位議員有關。而這位議員,在第一次襲擊發生之前,正巧剛被前首相以醜聞為由從内閣除名,并□□。”
降谷零的指尖微微僵住,他垂下眼,看着桌面的紙張沒有作聲。
“當時鬧得最大的案件就是長野縣的軍火走私案。後來,這位議員的秘書自殺,并承擔下了所有罪名,這件案子也因此而結案。那之後,我就安排人去了大岡家卧底。”
黑田語氣依舊平穩,沒有起伏,繼續說道。
“不過,大概一年前,發生了更有趣的事,當然,這個線索還是赤井探員在來葉崖向你提供的——”
降谷零倏地握緊雙拳:“那支槍。”
“沒錯。”黑田點點頭,聲音略微加重了一些:“那隻槍。一把明明來自警視廳的槍,卻通過長野縣軍火案,落在了那個組織的人手裡。”
房間内陷入一片寂靜。兩人都沒有開口,空氣裡似乎連塵埃都靜止不動,辦公室裡隻剩下時鐘的秒針聲,一下、一下。
黑田的指尖輕敲了一下桌面,打破了這份沉默:“諸伏警官的死,軍火案,鶴城議員,朗姆的逃脫——到底是誰一直為組織提供便利?所以我想,接下來調查的方向也可以很清晰了。”
降谷零微微一滞,視線有一瞬間的遊離,下意識地打斷道:“其實早上…”
話未說完,一聲急促的敲門聲将他的聲音壓進了喉嚨。空氣因為突如其來的打斷在凝固住,幾秒後,降谷零稍稍側頭看向門的方向,黑田也擡起視線,說道:“請進。”
門被推開,來人急匆匆地探進半個身子,目光在兩人之間跳躍了一下。
“黑田先生,外面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來了很多記者。”
黑田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随後恢複平靜。
“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來的嗎?”
“不知道。但他們點名指姓要見降谷先生。”
“就說沒有這個人。”黑田冷冷道。
“我們說了。可他們卻說,這次采訪是首相大人競選團隊安排的,他們人已經全部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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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了。
降谷零站在走廊裡,卻遲遲沒有走進去。樓下是冷光裹着的喧嚣,外面是早上十點半的陽光。
同樣的陽光,回憶一瞬間聚集在他腦中。紅皮座位的車停在醫院外,他安靜的躺在無影燈下,腿上的麻藥終于起效,房間外面有迷迷糊糊的聲音。
“醫生,這孩子的腿不要緊吧。”
“父親,這個人是誰啊。”
他努力翻動着眼皮,身旁的人影似乎數不清,也看不清容貌,他們隻是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無影燈下,有些刺眼。
電梯的門突然要關上了,他急忙伸出手,攔住那扇門。
出現一下,應付一句,然後馬上離開。這是黑田的囑咐。
他擡手攏了攏外套領口,下意識地挺直脊背,試圖讓自己顯得更從容些。然而從走廊到電梯短短的幾步路,卻讓他如履薄冰。他努力嘗着讓自己冷靜下來,腦中開始構思一些敷衍記者的話。可是剛才和黑田的讨論依舊在他的腦中盤旋,不斷冒出的記憶和問題打亂了他的思緒。他本能地舔了舔嘴唇,手插進外套口袋裡,輕輕摩挲着口袋的内襯,企圖借此集中注意力,然後走進了電梯。
一樓到了,他擡起頭。
那些原本象征着秩序的顔色,此刻卻像背景闆一樣退居一旁,散落在一片混亂之中。大廳的,鋒利地向他撲來。他還沒有走出電梯,記者們的身影迅速彙聚成一股尖銳的浪,閃光燈連綿不絕地亮起,将每一個人的臉照得發白。
“降谷先生,恭喜您!能否透露一下,您将在首相的競選團隊中擔任什麼角色?”
“聽說您将加入首相競選團隊,這是否意味着競選策略會更注重安全事務?”
“您怎麼看待目前競選的主要對手?”
“降谷先生,您和首相之間的關系備受關注。坊間傳言,您與首相一家有親屬關系,這是真的嗎?”
最後一個問題猶如石子落入深水,掀起了圈外人難以察覺的波瀾。降谷零的目光微微一頓,但很快恢複平靜。他沒有回答,隻是微微低頭,目光穿過人群,繼續向前走。他的鞋跟輕輕敲擊着大理石地闆,發出規律的聲音。
正當記者們還在追問時,門外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路邊。車門打開,紅皮座椅在陽光下泛着的光澤,将車内優越的世界隔離殆盡。
記者們的視線瞬間被吸引,紛紛轉過頭。動作雖倉促,卻帶着某種默契,似乎他們早已預料到這個人會來。
早上十點半的陽光照進來,降谷零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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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這個人是誰啊。
無影燈消失了,他在一個地方睜開眼。麻藥似乎還有些作用,膝蓋的地方覆蓋了石膏。他知道石膏很堅固,可就當他試圖翻身,石膏處就像通過脊髓傳來了戰栗一樣,從自己的神經,傳來了肌肉的暈眩與顫抖。他艱難地眨了眨眼,看見身旁站着的男孩。他們似乎是同歲,又或許自己更小一些。
你是誰啊。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降谷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