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緩緩松開手,捧住他的側臉,仔細去看他的表情。
紫色的,像是從很深的水底冒上來巨大水泡一樣,飄浮到眼底的灰色之上。降谷零沒有躲避,靜靜地望着赤井。那裡的嘴唇由于一連串短促的喘息還在黑暗中顫抖。窗外的一片葉子,被另一片落下的葉子完全覆蓋。或許為了使他的嘴唇不再顫抖,除了用嘴唇去接觸外再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他們在黑暗中接吻,然後想起星光最好的時候。
直到兩個人變得透明。
廚房裡開始彌漫出泡面過度浸泡的氣味。夜宵已經湯色渾濁,被熱水泡的軟爛。許久後,二人走進廚房,赤井拿起筷子撥了撥,剛要伸手去把整碗倒掉,降谷零卻接了過來。
赤井看着他,忍不住低笑一聲。兩個人沒再說什麼,一同坐下來,拿起筷子。
就在這短暫的沉默裡,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
降谷零偏過頭。“黑田警官。”他舉起手機晃了晃。
那是一封郵件。
“實驗室的記錄到了。”
*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赤井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再找秀吉幫忙。
現在,工藤宅内。圓形圖書館一角的長桌旁圍着三個fbi,另一個角落有十張屏幕,播放着不同的監控畫面。
十分鐘前,秀吉被自己哥哥從床上拉起,帶到這裡。此時的他,正托着下巴,穿着睡衣。
一開始收到郵件時,赤井與降谷零都沒有在意。公安的機密文件經過特殊加密,零解密的時候,赤井已經拟好了大緻的排除方向。
思路是很清晰的。無論組織正在做什麼樣的研究,如此大規模的算力,首先需要考慮的就是能夠支持這樣的數據流動的設備。極大的數據存儲需要龐大的服務器集群,人機交互需要盡可能低的延遲,這意味着主機房不可能離實驗人體太遠。最重要的是,這樣的計算力,服務器一定需要高效散熱。
降谷零聽罷點點頭:“所以,支撐這些設備的實驗室,必須具備幾個特點:持續的高耗電記錄,穩定的水冷系統,足夠大的物理存儲空間——此外,不能引人注目,有可能在山裡。”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從偏僻地區的賬單查起。”赤井站起身:“隻要找到這幾年規模較大的冷卻設備采購、水處理設施安裝,還有…有規律的,明顯高于正常水平的耗電數據——對了!”他突然反應過來。
“你記不記得?”赤井語速變快:“我父親留下的信息裡,也提到了‘冷卻水’這三個字。”
降谷零一怔,随即反應過來,立刻調出那段視頻。
果然。二人再次反複查看視頻。監控畫面裡——盡管畫面模糊不清——但隐約能看到一根粗大的管道結構。
“這個。”赤井一指:“我們還可以對比管道的型号,查找采購賬單,隻要能找到一樣的——”
“我們就可能确定具體的建築位置。”
降谷零盯着屏幕,目光一瞬間變得銳利。
兩人對視一秒,彼此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破案前夕的興奮。降谷零的嘴角揚起。
“很好,這就已經可以把篩選範圍砍掉百分之九十了。”
然而,當文件加載完畢,二人對視一眼,全部沉默不語起來。
文件列表一眼望不到盡頭,每一個文件名後面都附着具體的時間戳,從四十幾年前一直延續到現在。
降谷零的鼠标往下一滑,文件列表像看不到盡頭的深淵,密密麻麻的填滿了整個屏幕。
“…這可真是。”赤井一時語塞:“黑田警官他…找到這些廢了不少功夫吧。”
“…光是翻監控就要看到明年了。”降谷零無奈道。他撐着額角,點開第一個視頻,随後啧了一聲,開始在客廳踱步。
“不行。這種量級的文件,靠人工篩選簡直是在找死。”他拿起咖啡一飲而盡:“除非誰能過目不忘還能一次性盯着二十個屏幕——”
于是空氣就這樣恍然大悟地喧鬧起來。當赤井重新僞裝,帶着降谷零去找秀吉時,那一刻零突然發現,自己非理性部分的大腦,總能被赤井家族注入新鮮的力量。
他們回到工藤宅。
圓形的圖書館内,人比剛才更多了。燈光亮的不像淩晨三點,白闆上早已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記錄着所有需要查詢的内容,連帶着的箭頭交錯,标記成每條線索的推進進度。
賬單記錄,包括冷卻設備、服務器采購、醫藥研究相關的支出清單。管道型号,包括冷卻水系統的規格,與實驗室匹配的基礎設施。服務器規模,具體指能夠存儲人體意識數據的計算集群。醫療廢棄物運輸軌迹,包括生物實驗廢棄物,運往何處或能揭露隐藏設施。地下建築許可,若實驗室規模龐大,可能涉及特殊的地質勘測和施工記錄。異常高耗電數據,是指人體實驗所涉及的長期的高功率計算機運作,必然留下能源消耗異常的痕迹等等。
每一條線索都指向一個特定的小組。朱蒂帶着兩個FBI,在高速浏覽着一系列賬單,赤井則在浏覽過去四十年與人體研究相關的實驗批文。
隻有羽田秀吉一個人坐在最角落,盯着十塊屏幕,快速浏覽着監控影像。他一動不動,畫面他眼前一閃而過,刻入腦中。
過了一陣,工藤新一才走下樓,身後跟着風見。
“路上順利嗎?”降谷零立刻迎了上去。
“順利。”風見臉上的疤還未完全愈合,他帶着口罩,褲腳有白灰:“我是翻牆進來的,應該沒人注意。”
靠牆的長桌旁,三個人正在迅速分發材料。他們沒有擡頭,隻是低頭抿嘴一笑。這個屋子裡,所有人進來的方式大概都一樣。
風見目光在屋内轉了一圈,終于壓低聲音問出口。
“…降谷警官,您确定要這麼做嗎?這些…交給FBI真的沒問題嗎?”
空氣猶如給夜加了道黑邊一般停頓。朱蒂與工藤新一交換了眼神,降谷零神色平靜,放下手中的馬克筆。
“你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告訴過你了。”他沒有急着解釋:“這次調查不合規矩。從法律程序上,我已經無權擅自以聯合行動為由調取公安的這些機密檔案。”
風見沉默着,降谷零繼續說道:“這些調查都是私人行為。我現在不能解釋太多,但我必須這麼做。”他低聲道,“如果你…”
他停頓在這裡,并不想把話說得太直白。于是,風見的臉上出現了誠實但迷茫的表情。在這一秒鐘,任何人都可以通過他生動的神色看出,他正在記憶中努力搜尋着曾做過任何一次逾矩事件的降谷警官,卻又實在想不出來。與此同時,他内心裡一種不祥的恐懼與激動,使得他用看靈異事件一樣的眼神盯着降谷零。
“…不想被牽連——”降谷零繼續說道。
“您這是什麼話!”
這倒是讓風見清醒過來。他受到冒犯般喘着粗氣:“我不是為了公安才追随您的。”
降谷零微微一怔。
風見堅定道:“我既然來了,就不會再走。”
降谷零笑起來,拿起桌上的一摞報告:“好,那你也别站着了,過來幫忙。”
屋子的另一側。
“有什麼發現嗎?”赤井搬了兩把椅子,坐在秀吉身邊。
“…哥哥,說真的。”秀吉歎了口氣,按下暫停:“我能不能申請一點正常人的作息?”
“我們趕時間,辛苦你了。零君剛才給你說了吧,你需要找——”
“我知道我知道。”他指了指貼在電腦屏幕上的圖:“這個管道型号,以及頻繁出入特定設施的可疑貨車。”
赤井點頭:“雖然我們也在看,但最多就是縮小範圍。最終的突破點還是在你。”
的确。賬單數據龐大,涉及多個供應鍊環節,可能被人為篡改、隐藏,甚至拆分到不同子公司、外包機構進行分批采購,難以直接篩選出完整的貨物流向。組織更不會直接寫明這是實驗室冷卻系統采購,他們會把關鍵設備拆分,歸入建築材料,醫療設備,甚至民用設施。
如果靠傳統的方式反複翻看監控,手動記錄可疑車輛的編号、路線、貨物種類,再去和賬單對比,考慮到數據橫軸為四十年,這項任務将會極度耗時。而對于秀吉,隻要看一遍監控,就能瞬間記住所有貨物的運輸規律,直接把目标範圍縮小到幾個可疑的點。因此,最有效的方式,是由秀吉觀察,然後回溯這些車輛的采購、運輸記錄,找到它們最終目的地,從而鎖定實驗室的位置。
秀吉眨眨眼。他毫不客氣地開口:“知道了。我要吃神戶牛。”
赤井揚起眉毛。
“不。”秀吉又說:“我要去溫泉旅館,住三天。”他豎起兩根手指。赤井知道,另一個代表由美。
“可以。”他幹脆地答應,看向工藤新一:“小弟弟也一起去吧。”
降谷零在另一張桌子擡起頭,狐疑地看了赤井一眼。
“再多邀請些人吧。”他淡淡道。
“我怎麼聽着不太對勁?”工藤新一的嘴角撇下來。
秀吉點點頭:“我也覺得不太對勁。”
赤井聳聳肩。如果溫泉旅館發生命案,有他們幾個人在的話,應該可以很快解決吧。
至少比找到這個實驗室要快。
*
牆角的牽牛花今晚沒有閉合。
他們已經查了整整一天。
圓形圖書館裡,空氣帶有高濃度的疲憊,地上堆滿咖啡杯、速食包裝、折起的便簽紙。
降谷零中間出去了一次,等回來後,風見卷着袖口,已經睡着了。
盡管疲憊,他們輪番去休息,倒也有條不紊。無數齒輪,彼此交錯咬合,每一個環節都在高效運作,數據不斷彙總、篩選、分析、再交給下一個人驗證。
終于,在秀吉掃過下一段監控時,手突然停住了。
“等一下——”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安靜下來,齊刷刷地看向他。
秀吉快速倒回畫面,放慢速度,指着其中一輛不顯眼的貨運卡車:“這輛車!”
“這家公司的所有卡車序号都是按照年份排列的,可這輛車明明是去年采購的,編号卻屬于三年前。”
降谷零立刻抽出屬于那家公司的流水,與編号對照:“…确實,按理說這車應該不存在。”
秀吉切換一個角度,繼續播放。
“再看這裡,車開出工廠時是滿載的,可到了實驗基地附近,車廂明顯變輕了。”
工藤新一靠近了些:“也就是說,它在中途卸貨了。”
“而且卸貨的地點…應該就在那個實驗室。”赤井接話道。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降谷零快速敲擊鍵盤,調取該貨運公司的過往行駛軌迹。幾秒後,地圖上出現了一條清晰的運輸路線。
醒目的,紅色的坐标。
他們找到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