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突然意識到，淺香很可能就是因此才選擇引爆液氮而不是炸掉整個建築結構的。

除了這個視頻，還有樓下被冰封的生物倉。她用了最殘酷幹淨的方式拖住所有人，為了把這些留下來給他們看一眼。液氮在密閉空間中會沿着溫差最低的路徑向下沉降，隻有地下的那些人會瞬間被凍結，冷氣短時間内無法爬升到上方，氣态氮氣雖然會順着被天花闆堵住的樓梯逐漸向上逸散，但總不緻命。她計算得非常清楚，樓下的一切原本都該被完整保存。可是。該死的，該死的。那個實驗室現在被那些人接管了。

“所以——”

零的聲音變得極低。

“是因為這個才沒引爆嗎？”

赤井猛然沉默。他的呼吸變重，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開口。

“我不該讓她去的。”他說。

“她不該死在那裡。”

零聽得心中一震。他想起卡邁爾遇難後，握緊的，如枯木般的雙手。他知道赤井已經盡力克制，但他也明白，有些事情必須要被完整地說出來。

“你知道。”他緩緩開口，語氣尤為鄭重：“這不是你的錯，赤井。她是自願的。”

“我本來有機會阻止她。”赤井幹澀道：“我當時應該态度再強硬些。”

降谷零歎了口氣。溫和的，堅定的聲音。

“你覺得她會聽嗎？”零說：“我們都知道淺香，如果她決定了留下來，那就一定會留下來。”

赤井沒有回話。

“她做出了選擇，你不能替她後悔。”降谷零繼續說道：“她是你父親救下來的沒錯，可她不是你父親的債務，不是單純靠活着就可以償還的債務。”

赤井依然沉默着。隔了好一會，他才重新開口。

“她沒必要死在那種地方。”

“對，她是不必。”降谷零輕聲附和道：“可她選擇了這種方式，正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留下。我們可以為她悲傷，但不能否定她選擇的意義。”

長長的，長長的歎息。終于，零聽到了赤井輕緩下來的呼吸聲。

“她是為自己的選擇而死。”零将手按在牆壁上。他知道另一側，赤井正靠在那裡。

一個音節斜斜地滑落，将悼念藏進話語的縫隙裡。他聽見牆那頭的呼吸靜下來，不是驟然的，而是緩慢的，節律的收束。

什麼都沒有再發生。赤井沒有動，也沒有出聲。他可能正坐在那裡。讓一切在空間深處，微不可聞地消失着。極其細微的某一秒内，他會一言不發地把自己重新歸還理性。

降谷零知道他可以。

“嗯。”終于，赤井輕聲開口。你說得對。他歎息着。

“至少，她不用再躲了。”

他們之間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幾秒之後，赤井輕咳一聲。

“我們必須把視頻拿回來：”赤井恢複了平時的語氣：“我們不能辜負她留下來的東西。”

零露出微笑。好，他說。

“我注意到。”零坐直身體：“看守換班有個漏洞——”

赤井平淡地接話：“這我知道，我們都知道怎麼才能出去。問題是，出去之後呢？”

零低下頭。“你知道我要去哪。”

赤井迅速領會他的意思，臉色頓時陰沉。

“你想去找大岡？”他看着安靜的牆，又是幾秒沉默。

不行！赤井的聲音驟然低沉：“你這麼貿然過去太危險了。”

“他不會殺我。”

“如果真是他——”

“他如果想殺我，現在就已經動手了。”

“可這都是假設——”

“我必須去。”零繼續說道：“我們已經逼近真相了。如果我不去親自問他，我永遠都不會心安。”

按在牆上的手滑下來。赤井張了張嘴，所有沒說出來的勸阻，最終變成成短促的歎息。

好吧。他說。

“至少，我們得先找回那個腕表。”

“自然。我必須要先看到那個視頻。”

“那東西還在這棟樓裡。我們被押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下了車，沒人帶着它離開。我猜，他們還沒來得及轉移證據。”

停頓後，赤井又補充道。

“不過，我們現在甚至不知道風見和朱蒂的情況。我覺得有必要聯系一下詹姆斯，将視頻情報盡快傳出去、我們才更有勝算。”

“不行。”降谷零幾乎立即回應：“這樣太慢了。”赤井皺起眉。

“零君，一旦視頻落入日本外部，情勢将立刻發生變化。我們不但能确保自己，也能得到外部支持。”

“你考慮得沒錯，但你忘了。”降谷零語氣壓低：“你一旦将視頻情報公開，對面無論是誰，就會立刻察覺，局勢會馬上脫離我們的控制。等到情報組織和外交部門争論完畢，我們就會徹底失去主動權。”

“降谷君——”赤井換了稱呼。他耐心地想要解釋，他知道零也做好了反駁他的一切準備。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聲響。

兩人立刻停止了交談，空氣也驟然凝固。

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

迅速而緊張的，夾雜着鑰匙的金屬碰撞聲，隔着厚重的水泥牆，在沉寂的，過長的監獄走廊裡異常清晰。降谷零本能地屏住呼吸。

這不是原來的守衛。來人的動作熟練迅速，顯然受過極專業的訓練。金屬闩鈎的回音響起，零立刻意識到，那個人正在一間一間的去開小窗。

這個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他急忙握緊雙拳。哐啷一聲，鐵窗驟然打開，冷風灌入，一道刺眼的白光從走廊直射進來。

零頓時瞪大了眼睛。

窗格後，他看到伊織無我的臉。

他們在狹小的窗口中對視。下一刻，牢門便被打開了。

我使了些手段，他們暫時回不來。伊織無我的聲音極輕：“時間不多。你沿着二樓的安全通道走，那邊攝像頭線路正在做例行維護，有盲區。下樓梯别走正門，東側窗有個老的通風梯，别被人看到。"

降谷零看着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你怎麼在這？”

伊織沒有回答，隻是從背後推了一把降谷零。“走。”他催促道。

“等等。”零說。他站在走廊，朝另扇門看了一眼。

伊織無我順着他的目光走過去，打開那扇小窗。然後。

啪的一聲，他又把窗戶關上了。伊織無我壓低聲音，撇着嘴。

"FBI怎麼在這！"

"我們一起行動的。"零平淡地解釋：“把他也放了。”

伊織無奈揚起眉毛。“你确定？”零點點頭。

伊織歎了口氣。他打開赤井的門後，嘴上便開始不依不饒起來。這些話赤井倒是很熟悉——

“美國的搜查官，受邀來到日本，不在框架内行動，還摻合不該摻合的事。真是了不起啊。以為我們日本是觀光景點嗎？一天到晚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最後被關在這裡，還得我們公安替你們收拾。既然出來了，就趕緊滾出日本吧——”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一直看向别處。但很快，他還是停頓一下，補上一句。

"記好了。這次你們欠我們公安一個人情。"

赤井聳聳肩，也沒有反駁。他看向降谷零。

“這是怎麼回事？”

“你别問我，”零低聲道：“我也正想問。”他轉向伊織無我。

“是黑田警官讓你來的嗎？”

伊織困惑地看着他，又用戒備地眼神看向赤井。降谷零笑了一下。

“直說，沒關系。”

伊織這才回答：“不是。是先生。”

太陽穴好像被人重重砸了一拳。降谷零感到一陣暈眩。

赤井也愣住了。伊織沒有提大岡的名字，但他也顯然立刻明白了指的是誰。他迅速轉頭看向降谷，發現降谷此刻完全怔在原地，神色僵硬。

“你說什麼？”降谷零一時難以理解：“是他派你來放我出去？”

伊織點頭：“對。”

震驚與疑惑交織在一起。零一時間完全無法梳理混亂的思緒，聲音也變得嚴厲。

“你沒弄錯？”他一字一句地反問起來：“他，派你來放我出來？”

“不然我從而得知你們就在此處。”伊織快速道：“我也很意外。他說事态緊急，他知道我是誰，直接讓我趕緊過來。”

降谷零微微張開嘴，呼吸變得不穩：“等等——他知道你身份了？”

“恐怕是。”

降谷零靜靜地盯着伊織，心裡有種怪異的空洞。

就在幾分鐘前，他才剛剛推演完所有可能性，将大岡作為唯一合理的答案牢牢釘在心裡。他甚至已經開始幻想與大岡對質時的對話。可是此刻，現實卻突然強硬地插入了一條完全相反的信息，令整件事瞬間陷入混亂。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種違背邏輯的事讓他一時間陷入思考的停滞。

“事态緊急？”赤井終于忍不住開口，“什麼緊急？”

伊織無我猶豫片刻，不情願地瞥了赤井一眼。他看向降谷零，可是降谷零一直在走神。最終，他還是開口解釋起來。

“外面出了不少事。黑田警官今天突然被緊急停職，理由是程序違規，洩密。你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黑田警官被停職了？”

降谷零猛地擡起頭，赤井也神色凝重地看着伊織。

“看來你們也不清楚啊。”伊織無我皺起眉：“那抓你們的人到底是誰？”

降谷零和赤井對視一眼，一時間，二人竟不知如何回答。伊織無我似乎覺得這很荒誕。

“你們不知道是誰抓的你們？”他驚異道。零避開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算了。”伊織無我揮了下手：“我們别在這多耽擱。哦對，先生有句話讓我務必原話轉達給你。”

降谷零擡頭看着他。

“他讓你這兩天躲起來，靜觀其變。隻要熬過這兩天就好了，等結果。對面的人已經動手了，他不能再等。”

“對面？誰是對面？誰動手了？”降谷零急促地追問。

伊織無我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隻告訴我将原話轉述給你。他說你很快就會明白。我本來以為你知道，還打算問你呢。”

降谷零沉默下來。

“朗姆呢？”赤井忽然插話。

伊織皺眉：“那又是誰？”

赤井盯着他的眼睛，也不再說話。牆上的警報燈悄無聲息地亮着紅光，被切斷的藍屏閃起不規則的電流聲。伊織無我再次催促起來。

“好了，你們快走吧。”

“他現在在哪？”降谷零咬着牙，聲音壓得極低。

“你是說先生嗎？”伊織問。

降谷零點了點頭。

“已經抵達東京了，”伊織無我回答：“我現在也必須立刻趕回去。他的宣講安排在下午兩點半。”

“我知道了。”

零轉過頭，視線穿過凝固的空氣，銳利地，正好撞上赤井投來的目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