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床星河順着雲霧落入這方溫柔的江南古鎮,樸素的青石瓦巷林立,未幹的水漬覆在上頭,映出滿街的燈火通明。
飄燃的香火伴着孩童的嬉鬧聲,歡喜布滿了普賢廟,在一片綠茵地前,人群各立,風聲缱绻地拂過每個人的面容,帶着江南小鎮特有的溫柔。
此處來往的男女都并肩而行,共放天燈。
在他們的臉上,紅色朱砂于夜色中潋滟,綻放着别樣的韻色。
對面的女子正學着他人的模樣,在天燈上題字,扶光順着筆墨看去,眸色微怔。
“願人間鬼怪皆有善終,願我和扶光此行平安。”
他看了過來,褚鎮的風撫過青年清冷的眉宇,落在那顆惹人的紅痣,人間煙火映于他身,此間絕色,更勝明月。
“為何會寫這個?”
他以為,她的心願總該是早些找到親人諸類。
孟姝倏然擡眸,清麗的眸色在夜色下漂亮得動人,她笑:“渡鬼,又何嘗不是救鬼,我們每個人都有該去的地方,鬼怪亦是。”
渡鬼,也是在渡人。
唯有鬼怪歸冥,人間方能平安。
而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走出夢境。
她拉起天燈,催促扶光:“快,該放燈了!”
她的青絲随風而舞,普賢廟前,人聲鼎沸,齊飛的天燈伴着絢爛的煙火奔赴夜色,扶光看着她,突然輕嗤一笑。
他無奈地伸過手和她一起拉起天燈,指尖輕捏,一簇火色躍入紙籠,兩人默契地一同放手,古黃色天燈搖曳着騰空,融入一衆燈火裡,順着人間的風,乘着滿夜星河,飛向潑墨般的夜。
孟姝擡頭遙望着天邊的天燈,直到辨認不出哪盞是屬于他們的,這才輕輕歎息。
阿爺,阿姝明白了你的用意,但人不能永遠躲在玉骨村。
這人間,她總要出來走一走。
夜色已深,廟前依舊熱鬧着,孟姝和扶光順着來時路往回走,看着四周來往不斷的人,她不由得眉間輕蹙。
“我們已完成了中秋的習俗,為什麼還在夢境裡?”
扶光聞言,停下腳步,眸色微深。
遠處吹來的風聲猝然呼嘯,刹那間,耳邊熙攘的人群寂靜下來,紅燭香火在夜色中輕晃,熱鬧的凡塵褪去,空餘一地燈火。
他擔心的,還是來了。
狀元橋下的潺潺流水在此刻都沒了生息,寂寥的火色将他和孟姝的身影映入湖中,世間仿佛隻有他們存活,連帶着廟中的菩薩面容都扭曲了一瞬,四周靜得出奇,似有險意醞釀。
孟姝眉頭一皺,正想開口,卻被扶光猛地一拽。
銀白色的長戟揮出,冷鞘的銀刃似夜中滑落的流星,帶着滿身光華與淩厲的鋒芒刺向孟姝背後。
她被扶光拉過身後,一擡眸,便見長戟刺穿那怪物的心髒,泣血瞳目間,分明是尋常百姓的裝扮!
當觸及長戟的那一刻,怪物竟如煙般消散,黑煙騰繞間,蛟月銀芒一閃,繼而消失在空中。
“這是怎麼回事?”孟姝緊皺眉頭。
青年眸色一眯,神色微冷:“這是惡鬼的夢境,怕是用不了法術了。”
就連蛟月都不能現身。
鬼族藏書中有記,被使用過引魂陣的鬼怪身上會沾染人間惡怨之氣,與鬼氣相融,久而久之便會凝聚成型。
若扶光猜的沒錯,眼前的這些百姓,便是惡怨之氣幻化而生的怨靈。
似乎是方才同伴的死驚怒了這些怨靈,四周的“百姓”騷動不斷,下一秒竟朝扶光和孟姝飛撲而來!
孟姝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脖間的棠花玉,可青玉毫無動靜,看來正如扶光所言,這夢境限制住了他們,這下連玉符都沒反應了!
眼看着怨靈就要逼近,身邊的青年突然動了。
他隔着衣袖抓住孟姝的手腕,朝反方向飛奔而去。
“抓緊我。”
法術不行,可身手仍在。
扶光帶着孟姝一路輕功狂奔,終于跑出了普賢廟,可四周奔湧而來的怨靈越來越多,騰繞的黑氣追着他們,怨靈如血般泛白的瞳目下,是帶着濃濃鬼氣的爪牙。
“這下怎麼辦?”孟姝眼見着那些怪物越來越近,再跑下去,他們遲早會被追上。
可武功,對鬼怪來說是不管用的……
跑步間,随着身形晃動,女子腰間傳來幾聲低響。
身後是洶湧着叫嚣而來的怨靈,這幾道聲響湮沒在耳邊的風聲和怨氣裡,孟姝身為凡人沒有注意到,可扶光卻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看向身邊的女子。
“你腰間有七角鈴,把它拿出來!”
七角鈴?
孟姝恍惚間想起了方才暈倒前,手中曾被他塞入一個冰涼的物件……
她快速地用右手摸索向腰間,果不其然摸到了一鈴铛!
原是扶光進入夢境前塞給她的,竟不知怎的滑落到了衣物裡。
“聽我号令,搖三下。”
按照扶光所言,孟姝跟着他停下腳步,獵風吹起他們的衣角,圓月被陰雲所覆,隻餘幾縷籠在他們身上,陰氣伴着洶湧奔來的怨靈直擊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