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姝清楚地聽到青年低沉又令人安心的聲音:“一,二,三——”
“搖!”
随着三聲鈴音響起,眼前叫嚣着要撲向他們的怨靈竟在刹那間全都消失了,黑氣散去,孟姝頭腦一麻,再一睜眼,竟然又回到了那片梨園——
前頭的狀元郎跌坐在梨花樹下,白色花瓣随風蕩起,落了他滿身,掩去了原本的紅袍風華,滿園白花下,他宛如身着喪服,帶着孤身一人的孤寂與悲戚。
褚鎮風雨後的空氣裡夾雜着遠山飄來的濕意,暮色落下伴着陰雲籠在人心裡,讓人悶得喘不過氣。
心頭倏然傳來一陣絞痛。
孟姝知道,此刻感同身受的,是莊文周的悲痛。
這種感覺,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切。
她回眸去找扶光,發現身邊的青年已不知何時走到了梨樹下。
他垂眸靜靜看着莊文周,可狀元郎似乎看不見他,空洞無神的目光落在寂靜處,似隔着凡間與什麼遙望。
扶光突歎了口氣,撥走了男子手裡的木簪。刹那間,風移影動,眼前場景陡然變換,狀元郎和滿園梨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印記斑斑的白牆。
寅時的林宅寂靜一片,隻餘幾盞孤燈于廊下飄搖,廊外竹葉瑟瑟,樹影落在這頭,爬上牆上筆墨,殘梨題詩下,原本溫潤灑脫的字迹在此刻竟莫名凄厲。
孟姝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能通過夢境,去了解一個人的過去。
他們的一生終究是悲劇,可未來呢……
廊下,女子擡頭看向扶光,他聽見她有些不忍的出聲,“扶光,我們還能渡厄林素文嗎?”
一個被引魂陣強行召回的鬼怪,一個滞留了凡間長達數十年的鬼怪。
他沒有回答。
沉默的氣氛停滞了一瞬又一瞬,他們似乎都在刻意避開什麼。
扶光垂眸,握住了手中冰涼的木簪。
那是方才他從莊文周手中拿走的。
奇怪的是,那夢境裡什麼都是假的,唯獨這簪子……
青年霍然擡眸,孟姝手裡跳躍的燭火映入他的眼中,孤寂的長廊下,他的半張臉淹沒在陰影裡,他叫住了她。
“孟姝,你覺得我們方才入的,是誰的夢?”
“自然是林素文的。”
林宅,閨房,甚至那屋裡的物件,包括梨花……
這些都是與林素文有關的,那些眼前不斷變換的場景,不就是因為觸摸了這些物件才入的夢嗎?
更何況,還有那蟄伏于宅中的惡鬼。
聯想引魂陣,結合他們先前的推測,這惡鬼必是林素文無疑,既然如此,方才的這些夢境也就合理了。
是麼……
扶光擡眸,目光透過廊下孤燈裡搖曳的燭火,望向黑夜,在那裡,陰雲蔽月,整座林宅連帶着整個褚鎮,仿佛都被籠入了深不可測的黑暗中。
在他們的身後,白牆上殘梨凋零,歲月的斑駁映照它身,縱使是夢影重現,也換不回它的榮光。
“可你不覺得,我們所見到的景象有些奇怪嗎?”
一個念頭在他心底浮現,青年的目光遙望着遠方的黑夜,無人問津的冷風下,孤寂與悲涼交織着,似乎這樣的夜晚,有人已經度過很久,很久了。
“什麼意思……”孟姝倏然擡步上前,她凝望着扶光,透過他的眼神,她看見了一絲悲憫。
這不是神君素來會有的神情。
盤踞于此的鬼怪不是林素文,那會是誰呢?
一抹驚懼浮現。
那種異樣萦繞在心頭,不是害怕,而是……
孟姝猛然擡頭,她幾乎是質問着出聲:“是莊文周,是莊文周對不對!”
她明白扶光的意思了。
若是林素文的夢境,他們所看到的景象就不該是那些。
不管是狼毫筆也好,梨花傘也罷,他們所見到的景象,就像是另一個人的視角,另一個看向林素文的視角……
更何況,林素文早已死了,又怎麼會見到莊文周金榜題名後的模樣……
一種莫大的意外與無力湧上心頭,百感交集間,孟姝霎時愣在原地,這個猜測一旦說出口,連她自己都震驚了,可是,扶光的反應告訴她,這就是答案。
是了,僅過去了三十年,若莊文周還活着,他們這一路走來卻不曾聽聞過他的消息。
那次岑娘提及莊文周時,她是怎麼說的?
她說:“文周公子,是個難得的好人,可惜啊,可惜……”
他們從未想過,若當年死的不僅僅是林素文,還有莊文周呢?
若林宅中的鬼怪是莊文周,那他,又經曆了什麼,怎會滞留人間成為惡鬼?引魂陣所引,與他又有何關系……
星月遮隐在層雲之後,涼風吹響了牆下竹葉,孟姝背後驚起了一身冷汗,她眸光微暗,突然覺得這褚鎮的風雲不似白日般溫柔親近,梅花盛開,梨花落下,這夜晚下無人知曉的悲涼,才是它真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