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彌頭皮一緊,“什麼意思?”
“易州事已了,你不可能一直是安國侯府裡的‘裴小娘子’;這是‘假死’的藥。大人還說,凡事有輕重,陸氏入京呈邊防圖在即,此多事之秋,你切勿再擅作主張。”
他誇張地吸了一口氣,吹滅了燭火;見彌彌站在原地不動,又推着轱辘來到她身旁。
“此藥非毒,服下後三個時辰後自然解開。等時機到了,你提前知會一聲,自有人來為你‘收屍’。”
察覺到彌彌的臉色,他頓了頓,改口道:“大人會‘救’你。”
彌彌攥緊了那冰涼的瓷瓶,雙眸在一片黯淡中澄明如露,“請轉告先生,學生知道了。”
她将那瓷瓶揣入懷中,快步向外走去。街頭熙熙攘攘,她臨河遠眺,直至被正午的陽光擁得身子發燙。
*
離安國侯府約五六十步的地方,一個戴着檐帽的小娘子來回踱着步,焦急萬分。彌彌覺得眼熟,經過她時不禁多看了一眼。
阿惜卻是一眼認出了彌彌,“阿彌,請你幫幫我家小娘子!”她環顧四周,将彌彌拉到一邊,顫抖道:“要出人命了!”
顧林笙?彌彌一窒,“怎麼回事?”
阿惜道:“不是我家小娘子,是那潑了嗣王的女使;我家夫人說她媚主的能耐不小,得提防着以後嗣王收了她;我家小娘子原以為夫人不過随口一說,沒放在心上。誰知昨日小娘子照例進宮習禮,被司膳跪攔在了宮道上,一問才知,是我家大人暗中叫尚宮局捉了那女使……”
阿惜絮絮叨叨,彌彌總算聽到了關鍵,“用刑了?”
阿惜點頭如搗蒜,“司膳哭着央我家小娘子高擡貴手,說再這樣下去人定要沒了。那司膳還說,若小娘子能施舍條生路,她就把那女使趕出宮去,讓那女使再也不出現在嗣王面前。”
“可是,”阿惜急得滿臉通紅,“我家大人和夫人如何都不松動,小娘子自己在宮裡使了點人情,才要到明日偷偷去探視的機會。”
這确實是顧林笙會做的事,可送些傷藥治标不治本,安瀾在尚宮局那注定活不長。
“阿彌,我家小娘子實在不願鬧出人命來,你可有什麼法子?”阿惜的一張臉近在咫尺,迫切之情溢于言表。
這不巧了麼。
彌彌眼波流轉,将懷中那青白瓷瓶拿出來。在阿惜的注視下,她打開蓋子往裡瞧——三粒平平無奇的小丸依偎在圓圓的瓶底,聞上去沒有什麼味道。
神色微動,她合上蓋子,将瓷瓶遞給阿惜,低聲交代了一番。
阿惜走後,彌彌回過神來。在外邊耽擱了半日,也不知阿月現下如何,若真是中了毒……她不敢細想,跑向府門。
金輪正當頭,影子如一團陰魂不散的水草纏在腳邊,沒跑幾步,彌彌就覺得心慌得厲害,仿若有手捉住了自己的魂魄,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往外扯。待至府門前,她已有些擡不起頭,因此也沒有察覺到侍衛異樣的目光。
腳下趔趄,眼前短暫一黑,彌彌調整着呼吸,撐着影壁一步一步往裡挪。過了影壁便是安國侯府的前院了,她的一隻手探至影壁的盡頭。
猝不及防的,手腕被人狠戾鉗住,來人不顧她的疼痛與不适粗暴地将她整個人從影壁後拽出,緊接着似有兩股蠻力壓向雙肩,一陣天旋地轉後,她整個人呈伏跪的姿态,兩手被反扣在背後。
兩名侍衛行雲流水,完成此事隻消三息時間。
鼻尖方才蹭到了粗粝的石子,疼痛枝枝蔓蔓地生長着,彌彌盯着離自己面部隻有一拳寬的青灰地面,竭力聚焦視線;
渾身發着麻,止不住地顫。
“啪嗒。”
青灰的地面上出現一個圓圓的水印,彌彌茫然地擡起頭,才發覺那可能不是汗,而是自己的淚水。
安國侯府的女使、雜役和仆從幾乎都在前院裡了,他們同她一樣,伏跪在地。侍衛們挨個審問,院中不見齊溫以和吉娘子。
“……細作,有沒有……毒,你辰時一刻在哪……”
斷斷續續、破碎的詞句,輕易地将彌彌瓦解。
庭中的一棵古木蒼翠如怒,繁比霜雪,一片落葉悠悠然地歇在彌彌膝旁。
“阿姐。”
彼時初見,小人兒烏眸如鏡,笑顔像是風雪夜為歸人留的明燈。
彌彌的淚奪眶而出。她聽見了,她分明地聽清了,他們說——
“小郎君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