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水虹澤最高的山峰,矗立着一座最華美的殿宇,那裡錦雲環繞,靈氣磅礴,十二隻長羽仙鶴翩翩飛舞。
在傍晚,燃燒的夕光從山腳照到山尖,整座殿宇都是橙紅色的。
年幼的董恒通手端茶盅,安靜跪在門外。
日落又升,日升又落,他保持如此姿态三天三夜了。
更年幼的堂弟拎着小水壺,還算義氣地叫他喝水,順便問道:“你準備何時起來?”
“等師父好了以後。”
董恒通如是說道。
“明宣真人還能好嗎?”
董恒順頗為小心的發問,彼時,他尚未成為‘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鹹魚。
董恒通堅定道:“會好的。”
師父從冥河回來時明明升階了,明明修為更精進,明明戰力更強勁,為何突然一蹶不振,為何行屍走肉把自己關進大殿。
董恒通不懂,他隻能一遍遍重複地告訴别人,也告訴自己,‘會好的’‘會好的’‘會好的’。
可究竟哪天才會好呢?
天空的雲漸漸厚重,烏沉沉,仿佛要壓倒腳下的高山。
董恒順留下一把小傘給他,語氣中難道帶有絲縷興奮:“馬上要重陽節了,掌門和堂主準備去聖府拜見清虛老祖,你我都在大名單裡,青鳥雲舟都備妥當了,差不多明早就走。”
董恒通眼中也透出渴望,但看了眼禁閉大門的殿宇,他終是搖搖頭:“不去,我等師父出關。”
雲舟起飛後,潇潇秋雨落了三日,雨珠順着在傘面,滑落到草叢和青石闆,像碎了的透明琥珀珠子。
混着沙沙風雨聲,大殿陡然傳出一聲暴喝:“滾!”
董恒通猛地擡頭,他被這句話砸懵了。
明宣真人端方君子,向來溫潤親和,克己複禮,饒是誰也想不出他會講這樣的話。
有那麼一瞬間,董恒通甚至覺得出現了幻聽。
門扉被重重砸開,有什麼物件被了丢出來,董恒通急忙丢掉雨傘上前查看。
一枚圓形銅鏡映入眼簾。
裡間出傳來明宣微啞的聲音:“把它扔掉。”
頓了頓,真人又道:“把它砸碎,燒掉。”
董恒通連連點頭,道:“徒兒立刻去做。”
他捧着鏡子一溜煙兒蹿到半山腰,蹲在山腰雜草從裡,董恒通仔細打量懷中物件兒。
一件普通的螺钿銅鏡,既不是珍奇法器,也非名貴藏品,但這是屬于明宣真人的。
師父至今還從未給過他任何拜師禮。
董恒通默默想着。
于是,他沒有丢掉鏡子,沒有砸碎,更沒有焚燒,而是小心地擦幹淨鏡面污漬,珍重地把它放進懷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嗎在嗎?”
“有人嗎有人嗎?”
“土豆土豆呼叫地瓜?”
一個少年的聲音傳進耳膜,把董恒通扯回現實。
少年音色本輕靈,但因太過急切,以及傳音時雜質幹擾,硬生生搞出來‘魔音貫耳’。
“在滋啦滋啦嗎?”
“土豆滋啦滋啦地瓜。”
“收到滋啦滋啦請答複。”
這聲音來源于何處,是敵是友?是正是邪?是好是壞?
董恒通不明所以,故而并不應答,任由對面喊到嗓音發顫。
漸漸,另一頭音量小了下去,鏡面卻浮動起來,幾次光芒閃爍後,董恒通透過鏡面看到四道人影。
*-* *-*
陶晞再次睜眼的時候,是在一座熱鬧的小城裡。
他昏睡在某座小商鋪的牆角,被混着桂花味的風吹醒了。
“喝點水。”
楚驚寒半蹲在他面前,用荷葉盛着汪清水,一點點喂給他。
水中兌有凝氣的藥粉,陶晞用過後,整個都精神不少,他對他大哥哥問道:“這是眼珠裡的世界?”
楚驚寒點頭。
陶晞倒抽一口涼氣:這什麼狗運氣哇,一關還沒打通,就掉進另外一個關裡了,是套娃嗎.....是套娃吧!
“累不累?能走嗎?”楚驚寒問道。
“不累,能走。”
陶晞咻地蹦起來。
兩人沿街步行,發現不少小攤販吆喝叫賣,酒館商鋪生意興隆,小鎮居民們雖衣食簡單樸素,但看起來幸福美滿,幾乎每個人臉頰都挂着笑容。
陶晞不自覺被感染,眼眸嘴角彎彎,兩個小梨渦若隐若現。
突然,他猛地腳步,像是被點住穴道般僵住。
楚驚寒道:“怎麼了?”
陶晞湊過去悄悄道:“前面開茶棚的老伯,我昨天在活死人鎮上碰到了,還有老伯身邊的大漢們。當時,我看得仔細,他們的身體都有很深的傷口和缺口。”
他仰着頭寸寸環顧四周,将眼前景象與活死人鎮一一對比:此地旺盛蓬勃生長的香樟樹桂花樹,與活死人鎮折斷的枝丫斷裂的樹根;此地紅瓦綠漆的勾欄瓦舍,與活死人鎮一幢幢破敗的落滿灰塵小樓;此地透藍色的澄澈天空,與活死人鎮烏蒙蒙的積雨雲。
以及,此地的百姓鮮活的健康的會互相問候的,活死人鎮的百姓是被絲線縫制被棉花填充的死屍。
所有都是不同的。
所有都是相同。
過了小會兒,他緩緩道:“大哥哥,這些景象應當是活死人鎮百姓還活着的時候。”
陶晞道:“是時間回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