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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晞眼前瞬間暗掉,慌急中去拉楚驚寒,卻先被對方拉住。
陶晞定了定心神,猜道:“他心傷過度,暈倒了。”
楚驚寒颔首,想到黑幕中陶晞看不到,于是低低地‘嗯’了聲。
鳥兒晨起捉蟲暮時歸巢,溪水從山頂蜿蜒彙聚到大河,谷物的種子被重新撒到地下,臨棠小鎮所有事物都在緩慢而堅定地複蘇。
在太陽第七次落山時,趙小滿終于醒來。
晚霞從山頭鋪到田間,照得群山輪廓紅燦燦,卻映不紅趙小滿慘白的臉色。
王大毛和李二狗來過一次,勉強給他喂下半碗水和兩粒藥,蘭悅也來了,她告知小滿,谷雨頭七日子已過,今晚明宣真君會來接人。
“真人會帶你禦劍回水虹澤,先拜入内門,再收為親傳。”
“小滿哥,你收拾收拾,帶些東西過去……”
生死面前,所有安慰和鼓勵的話語都太過輕飄飄,兩人不知道該再說什麼,隻能坐在門口池塘邊默默歎氣,默默流淚,默默離開。
這小院子是谷雨最後待過的地方,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将這段時光留給趙小滿。
天蒙蒙黑時,小院外長劍嗡鳴,純白光波層層蕩漾,明宣立在光圈中央,高貴得仿若一尊神像。
他面善,看起來沒有任何攻擊性,周身氣度文雅如儒生,可陶晞莫名地感到不舒服。
于是,他本能地往硬邦邦涼飕飕冷冰冰的楚驚寒身邊靠了靠。
趙小滿提着劍出來,他沒有行禮,沒有跪拜,隻安靜地注視明宣。
“你便是谷雨姑娘的弟弟吧,日後便跟着我吧。”
明宣淡淡開口。
趙小滿點頭,沉默地跟在明宣身後,恍若一具有會呼吸的死屍。
中心長街挂滿彩綢和花燈,老鎮長在府衙為明宣舉辦送别宴,災難中幸存的百姓跪在大堂,向仙君道别。
短短幾日,明宣真人已在小鎮留下無數豐功偉績。
他在臨棠鎮四野留下庇護符箓,符篆極具威力,能保小鎮百年不受水鬼山魅侵擾。
他幫助鎮民重新修築瞭望台,這座高台傳遞消息直達水虹澤本部,直接受董氏本家庇護。
近期十幾個新生兒,由他取下姓名表字,均飽含祝福安康意味。
他做下承諾,半月後派遣董家各大堂主出山考核收徒。
種種舉動,簡直如真神佛祖再世。
百姓們圍成圈子,淚眼汪汪地注視明宣,言語中感激與不舍幾乎溢出:
“仙君大人,小鎮遭過水災,沒什麼太貴重的禮品給您,這是我家腌制的臘肉,希望您能嘗嘗。”
“仙君大人,這是小人家釀的青梅果酒,請您收下。”
“仙君大人,這是我爺爺種的樹莓果子,可大可甜了,您嘗一下吧。”
“仙君,仙君,我阿娘采摘了蓮子和杏仁,給您做了糕點,您拿着路上吃。”
“仙君,這是姐姐給您串的菩提手鍊,出入保平安的,還望您莫要嫌棄。”
明宣微笑着逐個接過,收入納戒中。
這時,一位老婆婆撥開人群,提着竹籃蹒跚走來:“仙君,我這眼瞎耳聾的老婆子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錢财,隻會做些針線手工活,看您的寶劍上沒有挂墜。于是自作主張給您做了劍穗子。”
滿是斑點的枯瘦兩手捧上一支君子蘭劍穗子。
陶晞認出老婦人正是他來到臨棠鎮,在主街上遇到買針線的老婆婆。
此時,她與塵世間大部分平凡的老人一樣,和藹而慈祥。
後來,為何會變成那般行屍走肉的凄慘模樣呢?
陶晞頭一次覺得,在這波瀾詭谲的修真界,人像蝼蟻,以為明日将會擁抱朝陽,殊不知未來将有更殘酷的風雨襲來。
“好,阿婆,您辛苦了,明宣感激不盡。”
明宣伸手去接,老婦人顫顫巍巍地遞出穗子,兩人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
明宣陡然松手,君子蘭劍穗差點掉在地面,同時,他俊秀的眉頭也無意識地皺了下。
但他很快恢複溫和笑容,仿佛剛才的一幕從未存在。
陶晞揉揉眼珠,百分百确定自己看到了。
方才,真人的反應......是在嫌棄老婆婆嗎?
還是,這是小滿的錯覺?
他想鑽進人群,再仔細分辨。
可他身體卻被拉遠,纖瘦腰身被一股大力拉扯,輕飄飄扯出人群。
楚驚寒怕他跌倒,用手臂攬着他的腰,說道:“是趙小滿移動了。”
陶晞眨眨眼,道:“他是去殺大魔。”
冥河水魔被明宣殺得隻剩下一口氣,可到底是沒死。
沒死,就證明小滿還有仇要報。
不同前廳的錦繡華彩,府衙後頭靜悄悄的,空氣中混着海水和人血的腥臭味道,沿循着這股子味道,趙小滿行過九曲回廊,來到後院。
玄鐵造就的大籠子威風伫立,籠中大魔威風不再。
他的獠牙被拔掉,魚骨尾巴折斷,皮囊被明宣的劍氣割得稀巴爛,躺在籠子裡嗬嗬抽氣。
趙小滿來到他面前,腳下帶起一陣陣冷風。
冥河水魔勉力睜眼,認出趙小滿後,眼神有一瞬間的慌亂:“我…我是吃掉了你的姐姐,可明宣已将我弄得隻剩一口氣,他打算将我封印在活地獄烏淵,也算是為你們報仇了,你又……來這裡……做什麼?”
趙小滿眼中恨意噴薄湧動:“叫你立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