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媽媽給我打電話,說到催我回老家相親時,我閑閑說一句:“老家彩禮多少錢啊?我聽說江西彩禮要三十萬。”
話一出口,媽媽倒吸一口涼氣:“怎麼那麼高?我廠裡的江西老鄉也就十幾萬。”
“現在行情不一樣了吧,你認識的人跟你同齡,到我這一輩又二十年過去了,女孩子更少了。”我閑閑說。
“而且江西那麼大,每個城市不一樣吧?跟我說這事的老闆娘是九江人,她老家彩禮高。”
這一番電話果然給爸媽極大的心理震撼。
平日裡半年才給我打一次電話的爸爸第二天電話就過來了:“你媽媽說得那三十萬彩禮是哪裡啊?”
“江西九江,我一塊的老闆娘說得。”
我爸爸果然上鈎:“咖啡店老闆,那是有錢人吧,怪不得。”
他沒等我回答,就美滋滋盤算上了:“老家起房五十萬,我手裡二十萬,還需要三十萬,你這不正好三十萬?還有你存在你媽媽那裡的五萬,還能買點電視沙發的……”
滔滔不絕。
雖然早就知道他是什麼人,但我心裡還是一陣陣發冷。
原來他們早就把彩禮全部當自己的錢财盤算了。
也沒想過我嫁過去沒有帶一點點嫁妝,婆家會不會因此恨我。
女兒的日子如何過他們不介意,反正錢已經到手了,“貨”已經以高價出手,他們何必在意“貨”的婚後日子怎麼過?
他們跟招娣父母,又有什麼區别呢?
要是以前我還會傷心,但現在好像傷心次數多了,我沒感覺悲傷,反而有點小小的興奮,好像獵人在看野獸一點一點踩入我為他們量身定制的陷阱。
隻是,當他們真的按照我對他們的猜想行事時,我并沒有預想中那麼開心。
這位江西老闆娘迅速成為了我們家談話的主要話題。
卓娆姐她們幾個湊在一起幫我拼湊好了這位老闆娘的細節:熱心、迷信會一點風水學,認為我的八字能旺她、有點暴躁、愛咋咋呼呼、喜歡穿衣打扮、出手大方豪奢。
就連夏強都知道跟我打配合,在跟爸媽聊天時說起那位老闆娘送了我一套她用剩一半的化妝品、在我們倆逛到她店裡時免了單。
等父母都接受我生活中真有這麼一位老闆娘時,我又不動聲色抛出第二個餌料——熱心老闆娘要給我介紹對象。
“老闆娘是有錢人,往來的人也應該都是有錢人吧?”爸爸在電話裡垂涎不已。
“不知道呢。”我裝作漫不經心,“不過那男生來接我時開的車好像是好車。”
“是什麼牌子的?”爸爸迫不及待。
“我不認識車牌子。”我努力演戲。
我越是漫不經心這件事就演得越真,下回夏強跟家裡打電話時候就說他也跟那小夥兒見面了,對方開的車要二百萬呢。
二百萬!
我爸媽在視頻裡肉眼可見的驚訝。
我們雖然都在大城市,但在日常生活裡從未接觸過這樣的有錢人,就連我媽工廠老闆也就開80萬的車。
可以想見,攀附到這樣有錢人意味着什麼。
我爸媽跟我聯系的頻率日益增加,我有點煩,我還要學習呢,因此大部分電話我都裝沒看見拒接。
然而我的拒絕讓這件事更真了。
媽媽居然破天荒給我打了個電話,低聲下氣就上次的事情跟我道歉。
還說好想我好愛我。
肉麻到我恨不得一口氣從回龍觀跑到方莊。
我爸爸也打了電話,語氣軟和,說“以前對你多有虧待,不過我也是第一次做爸爸,還請你諒解。”
原來他們心裡是知道虧欠我的。
隻是以前覺得我人微言輕,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卓娆姐笑:“要是沒這件事你跟他們聊虧欠,他們肯定不是裝不記得了就是勃然大怒罵你太計較。”
隻有占到了便宜的人,才會在你指出他們占便宜時惱羞成怒。
也因為這樣,我對騙他們的愧疚感越發減輕。
我跟那小夥兒的相親進度已經進展到吃了兩頓飯、看過一次電影了。
現在媽媽給我打電話的内容已經變成了“女孩子要保護好自己”“女孩子不能自輕自賤”了。
畢竟處女的貞操也能在相親市場上換錢。
我嗯嗯啊啊應下來。
過了兩天媽媽開始給我轉錢!
她一口氣就給我轉了200塊紅包!
驚得我數了好幾遍,看是不是眼花把2.00看成了200。
沒看錯,還真是貨真價實200塊錢。
媽媽叮囑我:“你去買件好衣裳。 ”
以前她都是罵我買衣服多,不許我買衣服,說我“你年輕披塊麻袋都好看”,怎麼忽然轉性了?
下一句她說出口了:“不然相親對象嫌棄。”
爸爸也叮囑我學化妝:“男人嘛,都是視覺動物。”,也給我轉了二百。
原來我也有在父母眼裡這麼矜貴的時候。
當然矜貴的上線是200。
媽媽又給我寄了一回衣服,當然不是店裡買來的,是她們廠裡淘汰的尾貨,要麼是抽絲要麼是染了黃漬,處理給員工的福利。
我拿着一包工業垃圾,悶悶不樂。
小梅知道後就開導我:“别在意這個,她給你,你就收着,管她好壞,反正有比沒有強。”
“你當那個是免費的啊?”卓娆姐好笑,“他們連送一包垃圾都等着回報呢,别看現在不值錢,等日後挾恩圖報要夏好養老伺候的時候,那就是一包能念叨幾十年的霓裳羽衣。”
相親對象跟我吃吃喝喝了半年,就問我:“你們老家的彩禮是多少。”
爹媽激動了:“就往高裡說。”
“問他老家在那裡,要多少錢。”
相親對象跟好心老闆娘是老鄉,當然也是30萬。
夏強描述裡相親對方又很喜歡我,願意為我付出。
爸媽立刻開口50萬。
太高了怕吓走冤大頭,太低又生怕占不到便宜,所以留了個能“讨價還價”有餘地的價格。
兩人商量了一個通宵,給我打電話時眼睛下面黑青眼圈清晰可見。
爸爸叮囑我:“你說完就觀察他的神色,要是他面上不樂意了,你就轉口風說父母說更看重孩子們感情,一切都可以談。”
好一個生意人。
可惜這精明才幹沒用來做生意,全用來對付女兒。
過了兩天我回複:“他說問過父母,父母說不行,最多30萬。不然比同鄉高了要被親戚笑話的。他們生意人講究面子。”
一番謊話編造得虛虛實實。
父母聽完也信服:生意人是講究面子,再說老家人人都講究親戚之間攀比,殺價也算人之常情。
一番讨價還價,借由我們兩個孩子将彩禮商量為30萬,而且在此過程中,我多次抱怨“準婆婆”斤斤計較,聲稱這30萬包含了“衣裳錢、進門改口費、下車錢”,之後絕不多出一分。
要是“準婆婆”答應得幹幹脆脆,父母反而會生疑。
像現在這樣,锱铢必較反而真實。
鄉下堕胎女嬰、抛棄女嬰成風,所以成年可婚配女性一年比一年少,所以女子的彩禮錢也是水漲船高,先是天價彩禮,現在已經演化到彩禮之外還要“下車錢”、“父母養育費”等亂七八糟的雜費,算下來也要好幾萬。
“準婆婆”越是這樣斤斤計較,越是這樣摳具體細節一項項的錢,反而越說明她是真想結這麼婚事的,30萬彩禮的事就越真實。
父母自然是欣然允諾,30萬比老家的18萬高了好多,遠遠超過他們預期。
爸爸已經喝了幾次酒慶祝,媽媽跟我說話已經自豪不已,還打算去跟她鬧過矛盾的大姑、鄰居李明明媽跟前炫耀,被我攔住才作罷。
我的理由也正當:“萬一他們起了嫉妒心,把婚事攪黃怎麼辦?好歹也等到我嫁進去再說。”
我這樣看重這門婚事,也讓父母完全相信了這件事。
彩禮的事我們幾個姐妹還讨論過,小梅說:“都說彩禮是封建糟粕,但女子還是要嫁得矜貴些好,免得男方看輕你,世人不是看你随和懂事就回報你客氣,而是看你随和懂事就覺得你好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