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當然不可能隻吃蜜瓜面包。
路過便利店,算半個被速食快餐養大的孩子熟門熟路往裡鑽。
貨架上陳列擺放着各類日式便當,中間空出來幾個空位,顯然已經被别人拿走,繪裡從剩餘品裡挑挑揀揀,感慨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下雨天便利店打折時間提前,優惠力度大,進店就是半價,換作平時這個價格,不管味道是鹹是淡她高低得嘗嘗。
買到就是賺到,半價四舍五入等于沒花錢。
很可惜,今天她遺憾退場,由凪誠士郎選手接戰。
她隻吃面包倒是沒問題,誠士郎自從跟玲王一起踢球,進行體能訓練後胃口大增,供給趕不上消耗,曾經連吃三袋能量果凍告訴她好像沒用,肚子咕咕叫,物理性扛不住,甚至一度對果凍仙人失去信仰,不吃米飯第二天将附贈虛弱buff。
選哪個口味好呢?上次他說想吃炸肉餅來着。
選中漢堡肉套餐去結賬,餘光不經意間撇到甜品區,正欲往前的身子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住,堪堪倒回來兩步,她彎腰打量眼前的商品。
芒果味布丁,做成小兔子形狀,圓滾滾的看起來□□彈彈,腦海中不禁浮現用勺子不停拍打它的畫面,顫顫巍巍,渾身抖動着請快吃掉它的文字,背面實則念作‘體重+1+1+1+1’,輕松提升幸福感的單品,也可以稱呼它為夜間邪惡甜點。
真可愛,跟她回家吧。
誠士郎等在店外,他懶得收傘,訓練結束後切成省電模式,神色倦淡。
好累,玲王好嚴格,不光訓練翻倍還要求他下場比賽不準偷懶,說這是他玩弄少女心應得的報應,拿出點幹勁來令人羨慕的家夥。
羨慕嗎,這個詞從小到大聽得耳朵都快起繭。
凪誠士郎天選幸運之子,隻想過低調的,慢悠悠的隐形人生活。摁開手機屏幕,正上方彈出消息通知,天氣預報提醒他晚間将迎來雷陣雨,思緒停留這個頁面幾秒,身側玻璃門被推開,他目光移到她拎着的塑料袋上。
“不是說今晚擊敗蜜瓜面包超人。”
打野成功,繪裡晃晃手裡的戰利品:“是啦是啦,按原計劃進行,不過你追加一項任務,還得獨自對抗漢堡肉超人。”
“拯救世界真辛苦。”
語調拖裡拖沓,不像抱怨的抱怨。
向果凍仙人祈禱未來哪天它能打敗能量守恒定律,誠士郎順手接過塑料袋,隻一份便當的重量加上布丁輕輕松松,令他困擾的是用另一隻手提好像會暴露在傘外,剛加熱好的便當被淋濕總覺得有點于心不忍。
米菲兔不自覺思緒神遊,便當,淋濕,重新加熱,好麻煩。
掌心忽然被觸碰,酥酥麻麻的感覺,有什麼東西輕輕劃過皮膚,重量消失。他目光往下撇,視野外伸來一隻手,輕易從他這裡奪走戰利品。
“自己淋濕豈不是更麻煩?”
繪裡将袋子拿回來,留意到他半個肩膀打濕,正常尺寸的傘,按道理兩個人擠一擠,不至于擠不下,将傘面傾向她的理由可以告訴她嗎?
“沒關系。”誠士郎回過神,聲音柔軟且平靜:“如果繪裡淋到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他硬要擠進她的世界,并不是為了讓她生病。
表述不通的邏輯很難理清其真正含義,繪裡看着他,露出稍稍困惑的表情。
唔……笨蛋。
那就,再靠近一點。
你加速,我減速,等于禁锢。拉扯大法應當寫進每個人的必修課,無論戀愛關系或暧昧,熟練掌握此法可以使人處于不敗之地,凪誠士郎非但不拉扯,還硬A上來,憑借超絕鈍感力打出相當直率的直球。
往好處想,鈍感力強其實算一件好事,它是‘赢得美好生活的手段和智慧’。
繪裡恰恰沒能點高這種屬性。
身體貼近,心髒是否跟着貼近,白寶校服為維持挺括的版型,選擇質地偏硬的面料,磨在臉上帶來粗粝感,她擡頭看向他的側臉,和國中時期相差無幾,發梢的弧度,眼睛眨動的頻率,下颌角連接頸闊肌的曲線。
誠士郎第一次從她手中主動接過傘,說以後都由他來撐的那天。
和現在的情景很像,簡直同等比例複制。
那時候手挽手撐同一把傘還未歸納進兄妹親密互動的範疇,她拎着便當,和誠士郎平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神奈川的冬天很冷,下雨天潮濕,風吹到臉上仿佛能感受到睫毛凍結,寒意無孔不入地鑽進微小的縫隙裡,衣領,袖口,冷得她發誓夏季再也不誇一句冬天的好,來年又口風放軟,稱冬醬雖然頑劣,但起碼不會把人往死裡烤。
誠士郎撐着傘聽她的回合制背刺,說出了和剛才類似的台詞。
“冷的話,要不要試着抱緊我。”
提供思路,交給内心敏感别扭的小孩自己做選擇題,手挽手未免太過親密,容易被路人誤認成早戀小情侶,可他們是兄妹啊……她拿捏不定主意,試探性搭上他手肘處,揪着一點點外套,向他詢問的意思。
得到米菲兔默許,慢慢的,慢慢的,她小心翼翼挽住他的胳膊。
此後春夏秋冬裡,将他抱緊。
哥哥的懷抱能賦予她勇氣,她在當天晚上的驚雷裡再次知曉這個道理。屋内響起敲門聲,誠士郎有所預料般推開房門,出現他眼裡小小一隻,需要保護的妹妹,抱着枕頭磕磕絆絆說要玩小時候比誰更能睡的遊戲。
起初這個遊戲并不是為此服務,特地尋來的借口。
隻是小孩子之間幼稚的攀比心理,同年齡段别的孩子在比誰多吃一口飯,誰就比别人更強大一分,繪裡在和哥哥比誰睡得久,誰獲得遊戲機的使用權。
結果可想而知,小繪裡指着哥哥鼻子罵樹懶仙人轉世不得參賽。
後來演變成雷雨天約定俗成的默契,小時候她躲進媽媽懷裡,父母離開,誠士郎接替被依賴者的角色,但她不會像面對媽媽那樣毫無戒備,總要找些理由來讓自己的行為看似合理化,這樣才能夠安心。
“旁邊洞口進去,注意路上别踩到陷阱,運氣差随機到中毒狀态就麻煩了,挑戰模式沒辦法使用回複藥水所以盡量避戰,小怪放着不管就好,先解決擋路的。”
少年處于變聲期微微沙啞的嗓音耐心叙述,懷裡許久沒傳來動靜,他話音一頓:“在聽嗎。”
“啊?嗯。”
繪裡茫茫然,快速眨幾下眼睛,穩定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遊戲畫面上,幾秒後意識凝固,散開,還是沒辦法不受外界影響,閃電時不時裝飾窗戶,大片大片劃過,讓她忍不住猜測下一聲雷何時響起。
預期性焦慮,恐懼感拉長,當人們事先預知将會有令他們害怕的事件發生,即使實際上還未能體驗到那個事件,也會産生強烈的恐懼和焦慮感。
手裡的枕頭被擠得發皺,縮成一團。
床面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微微下陷,誠士郎挪動身子換了個方向,背對窗戶,在耳邊跟她刻意強調:“聽我說話。”
又像覺得語氣過重,假裝不在意地補充道:“這周我沒空幫繪裡打這個本,趁現在先教會你,如果不想學這周次數就浪費掉吧。”
欸?!
等等等等,這可是每周僅有一次,向特殊副本挑戰的機會啊?浪費掉的話不就太可惜了嗎?跟不懂得珍惜的渣男有什麼區别?雖說如此,通關獎勵異常豐富但難度頗高,很考驗手法和臨場反應,以往都是誠士郎幫她打的,她本人大概率打不過。
她趕緊好好看好好學:“用草元素?”
“嗯,繞到背後打,看這邊。”
“這條支線打完好像掉寶箱……”
“量力而行,取決于目前狀态再決定打不打,不過我先演示一遍。”手機橫在面前,手指快速滑動操縱屏幕上的小人,連招刷得絲滑飛起,誠士郎專心緻志攻略副本,連帶着她的意識也沉淪進去。
屏幕裡的世界充滿趣味性,奇幻且冒險。
屏幕外她悄悄擡起另一隻手捂住側耳,細密地去聽他的聲音,和以往不同,差别很大,記憶裡分明應該是聲調偏高的嗓音,究竟什麼時候起,誠士郎的聲音開始貼近爸爸,變得更加低沉,更像大人一些。
第一次明确意識到,背後抱着自己的這個人。
也是異性啊。
周圍伴随拉閘,這句話驟然浮現,尤如電影裡放置屏幕正中間的空白式台詞,即使強忍着不去看,餘光偷摸反複審視一百次。
一旦将某些行為打上‘異性’标簽,就能衍生出許多意義不同的解釋。
窗外驚雷四起,而她的心仿佛也被噼裡啪啦的閃電擊中,撥開雨中雲霧,逐漸顯露出本來的模樣,那些曾經不重視,或者說不予重視的東西,一直以來被忽略,被小心安放,被妥善保存的心思,在這一刻顯得澄澈起來。
無比清晰,又很瘋狂。
不對勁,太恐怖了。
那種世界末日般的壓力下她沒想明白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也沒想明白為什麼誠士郎突發奇想教她玩遊戲,之後又默不作聲幫忙打掉那一關。
她微微訝異,不知該如何是好。
把誠士郎……當成異性來對待?
不要吧,别這樣,她不讨厭哥哥,誠士郎和其餘别的人都不一樣,家人排在異性前面,以為用平常心對待就好,等她再反應過來,一切都變了,整個世界天翻地覆。他看過來的眼神很令她心動,他擁抱過來的身體她不忍拒絕,甚至覺得他說話間習慣性帶上的尾調也是慵懶且磨人的。
每個點都自動優化得合乎心意,但凡出任何差錯,大腦都會下意識替他找補,很顯然陷入某種死循環裡。
對哥哥産生戀情絕對不正常,最開始繪裡嘗試自我拯救。
随後誠士郎一次又一次站在原地恍然無措,小心問她:“我做錯什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