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盈反應過來,撐起身體朝着一邊挪去。有了殷逐白配合,兩人很快就分開。
棺椁搖晃,海浪般上上下下,崔若盈隻覺得自己的心也随着棺材的晃動,而變得七上八下。
她後背抵住冰冷潮濕的棺木,忍不住看向殷逐白。
他的臉暴露在飛舞的金光之中,黝黑的眼瞳中光芒閃爍,忽明忽暗,不知在思索什麼。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棺椁内隻剩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内河村不大,花十幾分鐘時間,就能從村頭走到村尾。
可崔若盈現在卻覺得這短短的十幾分鐘被無限拉長,長到近乎永恒,那搖晃的棺材,好像永遠不會停下來一樣,在棺材中醞釀着的,是同樣漫長的寂靜與黑暗。
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晃動停止了。
四名擡棺人幾乎同時停下了腳步,在原地站定。棺材外傳來十分低沉的說話聲,聲音像是雨中燭火一般微弱。
崔若盈從換氣孔朝外窺去,正好看見陳有文推開荒宅那扇青黑色的大門。
随着門戶敞開,一陣陰風徐徐吹來,即使她身在悶熱的棺材中,也不免感受到了一陣徹骨的寒意。
好冷。
她忍不住縮了縮手臂。
冷風仿佛從雪山上直接吹來的一樣,直接将人從溫暖和煦的春日,帶到了寒風凜冽的嚴冬。崔若盈甚至聞到了風雪的味道。
可順着換氣孔一看,敞開的門後仍舊隻有萋萋荒草、泠泠月光。
“是妖氣。”殷逐白道,“看來,古井的入口被他們主動打開了。”
崔若盈“啊”了一聲。她并不是刻意敷衍,隻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
幸好,短暫的滞留後,四個擡棺人再度擡起腳步,走進滿院荒草中。
月色荒涼,纖細的草尖染上蘆葦般的銀白,随風輕輕搖曳着。擡棺人毫不憐惜地趟過荒草叢,十幾步之後,他們又停了下來。
再前面,就是那口古井了。
“停下吧。”陳有文命令道。
下一秒,兩人頭部所在的位置傳來木石相撞發出的脆響,棺材微微傾斜,似乎被擱置在了什麼東西上。
崔若盈心中升起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他們該不會想……
腦海中的念頭還沒掠去,棺外就傳來陳有文冷酷且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
“把他們推下去。”
崔若盈:!!!
她萬萬沒想到,下井的方法如此簡單粗暴。
其實據她之前觀察,古井不算深,但那是在結界未開的情況下。
現在結界入口打開,那妖怪也不知在結界下開辟了多大的空間,就這麼被推下去,搞不好會被摔得屍骨無存。
崔若盈忍不住攥緊了手掌,嘴唇也不自覺地繃緊,繃成一條看着十分不近人情的線。
——她很少露出這樣灰白色的表情。
殷逐白想着。
崔若盈是彩色的。像是一幅有着鮮明色彩的畫,無論畫中人是笑是哭、是快樂還是沮喪,她的色彩都永遠鮮明。
即使在生死之間,他也未曾見她露出這種灰敗的表情。
于是,他問道:“你怕高?”
崔若盈下意識地想要否認。
不過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一切。
崔若盈的确怕高——或者說,她害怕墜落的感覺。當年她正是一腳踩空,才意外掉出自己所在的世界,從此在小世界間輾轉流浪。
“有一點兒吧。”想了一會,崔若盈才硬着頭皮回答道。
然後,她就聽殷逐白笑了起來。
他的笑還是那麼溫柔,隻是夾雜在滲入棺材的冷空氣中,在狹窄的棺材裡來回撞擊,顯得陰恻恻、冷冰冰、惡意滿滿,似是在幸災樂禍,又似是得意于抓到了她的小小把柄。
原來,她怕高。
“崔姑娘,你放心。”一縷幽魂般的輕笑過後,他又溫和地開口,像是在安撫着她,“我們同在棺中,逃也逃不掉。如果下面是萬丈深淵,我會陪着你一起死的。”
崔若盈:“……”誰要和你這神金反派死在一起啊!
噫,想到她真要和殷逐白合葬,搞不好屍體還會被摔成爛泥,難分彼此,崔若盈心裡一陣惡寒。
“殷家主,你快别說了。”崔若盈趕緊道,“我不害怕了,真的。”
正說着,又有幾道撞擊聲傳來,緊接着就是棺材闆刮蹭井沿的聲音。那聲音在棺中回蕩,震耳欲聾。